棺材一打开,因棺木板材薄,尸体已被腐土所埋。仵作将腐土轻轻剥去,露出森森白骨,再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摆正之后,便退到一旁。
张问陶走上去,先命人将一层崭新的芦席盖在尸骨之上;接着又让人抬着几桶水和几筐土上来,将土、水揉和成泥,然后在尸骨四周筑成坎垄,将尸骨围在其中;第三步是让人把一大桶醋抬过来,张问陶亲自持瓢,一点一点地将醋注入坎垄之中,等醋淹过尸骨之后,他便停下来等待。又过了一会儿,张问陶命人撤去芦席和坎垄,醋流了一地,又露出骨头来。这时的骨头,已成蒸过的样子。张问陶细细勘验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尸骨上只有头骨后侧有紫血伤,痕迹有一寸见方。紫血痕乃是肉伤入骨之状,可见陈凯是被殴致死。”此言一出,下面的百姓哗声四起,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半信半疑、翘首以待。
正在这当儿,有人疾步走来,他是衙门里的一个捕头,脸黑黑的。只见他飞奔到尸骨前,蹲下身来察看一番,接着也舀了一瓢醋,轻轻地浇在尸骨上,然后,那捕头回转身来,跑到张问陶面前,施个礼道:“张大人,我是本府步快班的一名捕头,名唤任韦。您方来上任,所以并不认得我。方才您恐怕验得不确,其实这道伤痕是可以洗去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上千号人,没有一个不惊的。张问陶的眼睛紧紧盯着任韦,说道:“你可有把握确定这伤痕果真可洗去?如若有错,你此举便属僭越,要受罚的!”
“大人放心,绝不会错的!”
“好!”张问陶点点头,喊道:“拿水来!”一会儿,一个衙役拎着一桶水上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想看看这个和“大清神断”叫板的人,是不是真的说对了。
张问陶亲自用水冲洗尸骨上的紫血痕,那一刻,怪事来了,只见水到色去,骨白无瑕,刚才被张问陶认作被殴致死铁证的紫血痕竟然真的被洗去了,旁边的衙役都禁不住叫起来:“洗掉了,洗掉了!”
众人都紧紧盯着张问陶,看他如何下台。张问陶面不改色,不慌不忙,他命人把苦主叫上来,问他们还有什么话说。苦主见了这般情景,知道铁证如山,再说也是无益了,都说情愿息讼。
张问陶叫人重新安葬了陈凯,了结了此案,这才问任韦道:“《洗冤录》上并没有说到这种情况,你又是如何辨明的呢?”
任韦笑道:“启禀大人,我看其骨伤处的紫色,中间色重而四围色轻,像日月之晕一样,越向外色泽越暗淡,而真正的紫血痕形状正好相反,所以小的判断这个血痕只不过是尸体腐烂时,从尸肉上渗出的污血沾染所致。”
按察使张云在一旁听得明白,点头道:“好厉害的一个捕役,怎么以前没听前任知府提过你?”
任韦微微一笑,说:“小小一个捕头,不足挂齿。不过,‘大清神断’的名头,也仅是如此而已,卑职总算是见识了。”
张问陶听他话中有话,方要发问,却见那人掏出一方手帕,将脸上的油彩拭尽,露出另一番模样来。张云立马在一旁喊起来:“哦,你是‘华东名捕’陈老弟!”
陈文伟此番是特意前来和御封的“大清神断”张问陶叫板的,只见他拱拱手,说:“此案既已明晰,卑职这就告退了。”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人群。
张问陶倒是毫不计较,他看着陈文伟的背影,对张云说:“此人身怀奇技,非同一般,若能和他结为知己,倒是一件幸事。”
张云微微一笑,说:“这个恐怕不容易,此人虽然很有本事,却是极倨傲的,整个山东省,能被他看到眼里的,除了巡抚,我看再无第二个人了。”张问陶笑道:“来日方长,这个挚友,我是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