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书生便向惠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惠娘凤眼低垂,浅浅一叹:“实不相瞒,相公,家父本是京中一小官,为人正直敢言,可惜正因此受奸臣谤毁,只得弃官回乡,隐姓埋名,开了这家小小客店,赖以维生……”“原来如此……”书生随之喟叹,心下对这惠娘更兼生出几分怜惜。本应该是闺门之秀,千金小姐,却至沦落于市井。他满怀柔情地凝视惠娘,只觉对方美目妙盼,如深井般漾动粼粼波光,直要把人心神全部攫取。书生心中喜欢,情不自禁挽住惠娘玉手,她竟不推拒,仿若也存眷顾之意,只是丹唇带笑,含羞低头。烛影摇曳,外面的树影被皎洁月色投射到墙上,舞动得婀娜多姿。夜色静谧,只有甜言美语,声声相和。
那日起,两情相悦的书生与惠娘,便算作私定了终身。每晚,惠娘都会踏着月色前来与书生相会。柳梢下,蝉鸣里,月色中,书生信誓旦旦,一朝中举,定要娶惠娘为妻,举案齐眉,白首相携,共度一生。惠娘并不作声,只是微微笑着,伺候书生饮下汤药。说来也怪,不知是因菩萨眷顾,还是因惠娘的精心调理、悉心照料,原本病沉身重的书生,身子骨居然日日好转起来。书生很是高兴,因为科举的日子依然赶得上,到时候,便可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惠娘却不如书生般喜悦,只是娥眉轻颦,若有所思。
这夜,月朗风清,书生忙于收拾行装,惠娘却立于窗前长吁短叹。书生不解询问,惠娘幽幽回道:“相公,回春堂的王大夫说,你的病症尚未康复,缠绵病榻过久实已落下病根,若不把病根拔除,到了京城再复发,没有他的汤药相助,恐有性命之忧……”书生自是不以为然:“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我的病已不打紧,但行无妨的。”“可是,奴家委实担心你,如你有何不测,奴家如何独活……相公,你权且再盘桓两日,让王大夫多用点药,把身子骨养好了,再出发可否……”惠娘双目含泪,哀怜地看着书生,软声央求。书生心下不忍,只好勉强答应。
又过了两日,眼看科举时日已迫在眉睫,书生再次向惠娘辞行。惠娘却轻泣出声:“相公,世事浮云,倏易不定,此次一别,日后惟恐再难相见,你且留下来多陪惠娘两日,让奴家多看几眼,这样以后的年岁里,奴家也好有个念想……”书生听了,好些不快活起来:“如何我们就不能再相见了?不是说好了,我金榜题名之日,必定回返向董老爹提亲,你又何须喋喋不休?”
“不……”惠娘急急打断了书生的话语,“相公倘若中举,自然有的是达官显贵欲来结亲,你如何会记得小客栈里一个惠娘?只怕到时连惠娘姓甚名谁都抛却脑后……”书生还欲辩驳,却见惠娘珠泪串串,淌满玉颜,楚楚动人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无法拒绝,也就违心应允再停伫三日。三日内,惠娘虽夜夜依时奉上汤药,殷勤伺候,笑语盈盈,书生却总心如火灼,每每天色初亮,方才能眠。
三日一过,一早,书生便急切地去找惠娘,准备辞去。不曾想,刚见惠娘,尚未开口,惠娘便切切落下泪来,凄惶道:“相公,家父病重,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董老爹病重?”书生大吃一惊,赶忙问询,这才知道,原来董老爹突发怪病,请了许多郎中俱难以查明病因。惠娘母亲早逝,这回剩她一个独生女儿侍候老父,还要兼顾客栈里的生意打点,分身乏术倒是其次,主要是现下她心力交瘁满心惶恐,完全不知该怎般应对。
见此情状,书生只好把告辞的话吞入腹内,勉强安慰道:“莫慌,店里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尽管让我替你分忧……”“当真?”惠娘惊喜地睁大了秀眸,“那……你不走了?”
“这……只能暂且如此了……”书生为难颔首道。但他心下暗忖,只能再停留一日,莫不能把科举之事给耽搁了,明日,只好来个不告而别……虽然有些对不住惠娘,但是科举事大,考完再行解释也不晚……
午后,书生手执书卷,朗朗诵读,虽有窗外清风鸟鸣相伴,却怎样也静不下心来。科举迫近,路途漫长,许有变故横生,如若路程再稍有延误,这朝晨起早,晚夕眠迟的十年心血尽皆白费,功名利禄全成过眼云烟。思前想后,他不由焦虑地起身踱步。转念一想,自生病至今,一直呆在客栈内,连文州市集都没去逛过,何不外出看看,也好打点下车马。念及此,他便推开房门,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