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家医院诊断我是胃溃疡,开了一些廉价的胃药给我,吃了之后症状没有缓解反而加重。那还是我在部队服役的第一年,只有18岁。然后我去了第二家医院,诊断继续是胃溃疡。那次竟然没有开任何处方给我。我想我的病也许并不严重。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我19岁那年,我的上腹部疼痛难忍。我到了第三家医院,就是你现在就读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他们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明确是肝癌,晚期。无法手术,那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先进的插管化疗等等治疗手段。我的生命就那样迅速完结了。
“你知道吗?我在弥留之际,看见身边忙碌抢救我的医生们,我充满了感激。于是我对他们说我自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给医院。我的心跳呼吸停止了之后,我被推入太平间的路上,我听见身边的医生对护士说,这个小战士真可怜,先前两家医院误诊太久了。其实是很容易的,只要做体检时触诊和扣诊就可以明确是肝脏异常了。
“我知道对话的医生和护士并不知道我的魂魄其实一直就在肉体旁边,所以他们第一次说出了实情。
“我开始愤怒。我在医院里飘荡,用奔跑的速度。我想起了我在前两家医院就诊时,没有医生用手检查过我的身体。 “我就那样被耽误了整整一年。
“秋儿医生,也许我现在还不能称呼你为医生,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你学习认真的态度让我很感动。
“我想告诉你,你将来所要担负的职业是多么庄严与神圣啊!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他们每一个人是多么渴望健康与生存!
“如果在我第一次就诊时,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也许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被肢解得七零八落供学生翻弄。我讨厌那些粗鲁的男生用力撕扯我的皮肤、肌肉和血管,使我的脏器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虽然没有感觉,但我的灵魂有自己的尊严。我觉得那些动作是对我的侮辱。但是,我又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我希望像我这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我是真的希望。你了解吗?”
秋儿听得已经忘记了恐惧,她的内心被同情、怜悯和强烈的责任感充斥着。
只是因为没有触诊,没有做常规必须做的体格检查,就使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怎样的失职啊!
秋儿已经完全忘记倾诉的对方是一个灵魂了。她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将来一定是一名负责的医生。我将用我的全部爱心去对待每一位患者。”
声音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相信。天就要亮了,很快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了。”
秋儿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她沉默着。
声音无痕迹地消失在清晨的空气中。
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杈照耀进大厅。有小鸟在外面快乐地唱着歌。
秋儿看见大厅和走廊渐渐明亮起来。
突然秋儿看见好像有一个影子在墙角一晃。秋儿奔跑过去,却看见走廊两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秋儿走进一室,看见赤裸的尸体仍旧躺在那里,和昨晚离去时的一样。
秋儿走上前去,抚摩着他赤裸的肌肤,看着他紧闭干涩的双眼,皱摺的黏膜,暴露的脏器,然后艰难地对他说谢谢!
第二天,整座医学院都沸沸扬扬地传送着这样的一则消息,昨晚,94级临床班的秋儿被误关在了解剖实验室整整一夜。
很多人对这则消息持怀疑态度,认为绝对是谣言。因为他们仍旧看见秋儿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她的课本。如果消息是真的话,她现在应该躺在宿舍或是医院里调养过度惊吓的精神。
还有很多好事的学生向秋儿打听以证实消息的真伪。秋儿总是淡然一笑,点点头,不附加任何的解释。
之后,秋儿仍旧经常去解剖实验室温书、看标本。
只是,那个小战士的尸体已经被处理。肝脏被病理教研室索要去做了局部标本,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保存着,漂浮在福尔马林中。
器皿外的标签上注明是肝癌。头颅被特殊清洗后做了骨骼标本。其余部分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