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退走之后,刘二黑也命令士兵收起枪支,继续搬运粮食。不一时,墓室中的粮食搬尽了,十几辆大马车上成袋的粮食堆得小山高,把原本鼓鼓的胶皮轱辘压得半瘪。刘二黑抬脚上了轿子车,而轿子车的另一侧则溜下来一个戴眼罩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眼线。那眼线点头哈腰地从刘二黑手中接过一百个袁大头,揣进怀中,一弓身钻入芦苇丛中,先走一步。接着,刘二黑的马车队也掉转车头,后车作前车,随着一声鞭响,车辚辚,马萧萧,沿原路返回。
不成想刚行了十来步,却听芦苇丛中传来一阵急促而迅疾的笛声,怪异而刺耳——不用说,是那个汪蛤蟆所吹。忽然,第一辆马车的驾辕马一声嘶叫,停下来四蹄乱弹,直尥蹶子,任车夫如何鞭打,再也不肯前行。刘二黑和士兵们大诧,跳下车往前一看,只见芦苇丛中无数的蛤蟆奔跃而来,小的如拳头,大的似簸箕,齐聚马车前方,个个昂首鼓睛,一派同仇敌忾的气势。士兵们被眼前这幕场景惊呆了。不一时,蛤蟆越聚越多,在那条蜿蜒小道上垒起了一堵蛙墙。突然,旁边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嚎——原来那个怀揣袁大头、尚未走多远的内线竟被蛤蟆们推搡倒地,随之大大小小的蛤蟆们在他身上叠起一层又一层的罗汉。蛤蟆们努力地向上攀登,很快摞起一座小山。内线惨嚎着,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显然是断气了——一个大活人,竟被蛤蟆生生压死!
眼见眼前的蛤蟆阵潮水般涌过来,士兵们全吓傻了,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刘二黑乍见之下也心惊肉跳,两腮乱抖,好不容易才咬紧牙关拔出手枪,将一只冲在最前面的蛤蟆打了个肚皮翻白。枪声使士兵们回过神来,随之举枪齐射,“啪啪叭叭”地将子弹一排排地放出去。那蛤蟆虽倒下一层又一层,腥气四溢,但在笛子声中,依旧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这下,士兵们握枪的手不听使唤了。刘二黑还要再放枪,团副哭丧着脸提醒他:“大哥,弟兄们的子弹不多了……”
刘二黑愣怔半天,忽有所悟: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怎么忘了那个蛤蟆王了呢!刘二黑一弯腰,“蹭蹭”地爬上了高高的石牌坊,居高临下,循着芦苇丛中的笛音,连开两枪,笛声哑了!刘二黑舞着手枪高叫:“快快开枪!”士兵们压上最后一排子弹,一阵格外猛烈的射击之后,蛤蟆阵终于动摇了。“冲,给老子冲过去!”刘二黑不失时机地指挥。士兵们扬鞭打马,马车直向蛤蟆阵冲去,胶皮轱辘下血肉横飞。眼看蛤蟆阵就要崩溃,却又听得芦苇丛中笛声骤起,曲调为之一变,悲怆激昂,似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蛤蟆们精神大振,不仅重新鼓勇结阵,而且蹲踞如虎,颔下气囊鼓翕起来。一霎时,齐鸣的蛙声轰然雷响,十几匹拉车的马顿止嘶叫,一齐喑哑!士兵们先是目瞪口呆,随之头晕目眩,胸中气血翻腾,耳中鼓膜尽裂,个个疼得捂耳抱头,有的甚至躺在地上打起滚来。高居石牌坊上的刘二黑更是为蛙声所震,肝胆俱裂,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直撞石基,脑浆迸裂!
眼看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最先明白过来的团副连连冲天开枪,喝令士兵:“快快快!把粮食全、全搬卸下来……”士兵们强忍疼痛,将马车上的粮食一袋袋直往下丢。待车空粮尽,笛声停了下来,蛙声也戛然而止,随之蛤蟆阵也如退潮一般,渐退渐小,不一时竟无影无踪!士兵们哪敢多停留,拉了刘二黑之尸,惶惶如丧家之犬,赶上马车落荒而逃。
再说心犹不甘的村民们全在村口站着呢,耳听从翰林墓传来的阵阵枪声和蛙声,个个震撼莫名,待看到保安团空车而逃,更是惊奇不已,急忙重聚翰林墓,只见蛙尸遍地,而袋袋粮食全在道上堆着呢。道旁不远处横卧一具人尸,尸身下袁大头撒了一地,细一看,其人乃是村中富户、常去古黄城卖油的油坊主——原来,出卖度荒粮的内鬼是他!而在芦苇丛中,人们也找到了汪蛤蟆,只见他已身中两枪而亡,手中犹自紧握竹笛……
村民们眼含热泪,将汪蛤蟆就地掩葬在翰林墓主墓旁的耳墓中——他是汪翰林的好子孙!此后,每到傍晚,翰林墓的周边便涌起一阵阵蛙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宏大,如怒潮拍岸,如松风过壑,经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