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和比尔是一对好朋友,两个人一起租房住。比尔在一所华侨中学教英语,赫伯特当临时演员。
赫伯特有着演员的身材,演员的皮肤,演员的五官,演员的相貌,甚至连头发也适合当演员。大概造物主在创造他的时候就是按照演员的标准来创造他的。他要是扮演青年王子、青年将军、青年英雄、青年学者——只要是青年正面人物,由他扮演,简直就无需化妆,自然天成。虽然赫伯特有这样一副好相貌,他的演技却令人不敢恭维,经常接不到戏,穷得总是穿着一件陈旧的毛外套,潦倒不堪。
一天,赫伯特兴奋地告诉比尔,他明天要在皇家剧院扮演王子了,他送比尔一张戏票,请他看戏。接着,又向比尔借了半英镑,说要去好好吃一顿,已经饿了两天了,不吃饱肚子怎么能登舞台演出呢?比尔立刻借钱给他,庆幸他时来运转。
第二天,比尔准时来到皇家剧院,观赏朋友的演出。赫伯特的戏不多,重头戏是为一位朋友送行,只见他佝偻着腰身,颤抖着伸出双手,手心向上,一副乞丐乞讨钱的模样,嘴里却喊着:“再见,亲爱的朋友!”观众一片哗然,有人喝倒彩。比尔也感到他的演技实在太差——西方人送别,不是挥舞帽子就是挥舞头巾,怎么能手心向上,像乞丐一样呢?赫伯特从侧幕退场,他还没到后台,就被导演一脚踹下台去,导演怒吼一声:“滚!”
回到住处,赫伯特十分沮丧,比尔宽慰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失败是成功之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说归说,赫伯特还是得出去找事做,可没有导演愿意用他,他还能干什么?上码头当搬运工吧,他扛不动大包;到饭店当服务生吧,他又笨手笨脚。最后,还是比尔帮忙,说动了校长,让他在校园里做清洁工。有了一份收入,可以填饱肚子了。一开始,赫伯特工作卖力,不怕脏不怕累,校园打扫得很干净,校长很满意。可时间长了,他一有空就溜出校门,不见踪影。比尔问他外出干啥去了,他也支支吾吾不说实话。比尔担心他这样经常不请假外出,被校长发现了就会砸了饭碗。赫伯特却说:“我只要把工作干好,确保校园干净整洁,校长还有什么话说?”比尔不好再问,他猜测这是朋友的隐私,不能干涉。
一个寒冷灰暗的早晨,比尔到尤斯敦火车站去送别一位朋友,一转身,发现赫伯特站在他身后。比尔吃惊地问:“你来干什么?”赫伯特笑着说:“我来学习送别。”比尔更吃惊了,说:“送别有什么好学的?”赫伯特认真地说:“你不是叫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吗?我是从送别那出戏跌倒的,就要从送别那出戏爬起来呀。我到车站、码头、机场,观看了解形形色色的送别,男人送女人,女人送男人,男人送男人,女人送女人……不同的送别有不同的表现,不同的感情流露。我真是学到家啦,现在要是再让我扮演王子送别的戏,我一定会演得十分成功!”
不久后的一天,校长叫赫伯特收拾礼堂,却找不到人,只好临时雇人。会场收拾好了,赫伯特赶来了。校长板着面孔对他说:“你到会计室结算工钱,然后滚蛋。”
赫伯特离开了学校,也离开了和比尔同住的出租房,等比尔赶回住所,已经人去楼空,不见朋友的踪影。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比尔成了小有名气的戏剧评论员,他时常想念朋友赫伯特,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早上,比尔到尤斯敦火车站去送别一位到美国去的朋友。他站在月台上,朝车厢窗口望去,看到朋友侧身坐在窗口的面孔,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彼此沉默无语。火车没有开动,他还不能离开。比尔漫无目标的眼光在火车和送行人群中扫来扫去,突然,他的眼光落在一位中年人的身上,他身材魁梧发福,穿着带浅黑色图案的高档西服,雪白的衬衫领口打着黑色的领结,风度翩翩,看上去颇为体面。他站在月台上热情洋溢地与一位年轻的美国女郎谈话,他凝视对方的眼神流露出深情的体贴,感人至深。
车站工作人员礼貌而又严肃地对送行人群高喊:“请向后站!”火车要开动了,比尔后退着挥手向朋友告别。那个中年男人并不后退,他紧握着年轻美国女郎的手,对她耳语了最后几句话,男人的眼中闪烁泪光,他后退两步,挥手告别,两眼紧盯着火车,直到火车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来。蓦地,比尔想起来了,这是好朋友赫伯特啊!赫伯特也认出了比尔,他跑过来,亲切地挽着比尔的手臂,沿着月台慢慢走,说他每周六会阅读比尔的戏剧评论,感到十分愉快。
赫伯特递给比尔一支雪茄,为他点着火,叫他猜,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比尔说:“你来给女朋友送行?”赫伯特严肃地说:“不,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就在半小时之前。”比尔完全糊涂了,问是怎么一回事。赫伯特笑了,说:“我现在是社交局的雇员。美国人每年经过英国的很多,他们负担不起在英国交朋友的费用,但能负担雇人送行的费用。送单身旅客的费用是五英镑,他们把费用交到社交局,提供离开的时间、地点和本人相貌,送行的雇员能准时找到他们,让这些美国人体面地离开英国。雇员和社交局对半分成。”说着,赫伯特掏出一把英镑塞给比尔说,“多年前借你的钱,现在本息一并还清。我现在有钱、有房、有车,有老婆孩子,生活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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