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
老义发是当年闯关东来的东北,有时候他想起闯关东时经历的种种,总会忍不住神伤。
这天,老义发想起往事,又偷偷地抹眼睛,被儿子大仁看到了。大仁说:“爹,您这又是干啥?有事说呗。儿子我也是六尺汉子了,顶得天地,走得码头。爹,有事您就说,有我。”
老义发擦擦眼淚说:“说?大仁,那就跟你说了。我小的时候,与拜过把子的兄弟韩福贵一路要饭吃,才从山东到了关东。那时一块饼子,一人一半;一碗稀粥,一人一口。他救过我的命,我救过他的命,我们就是这样的兄弟呀。我呢,老成这样,病成这样,想他哟,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上一见。”
大仁一听,忙说:“爹,这事我办,这人我找。我一定得让您去了这块心病——有线头吗?”
老义发想了想,说:“有,听说他现在还在省城,开着买卖。”
大仁问:“那以前咋没找他?”
“咱家穷得要饭吃,人家呢,开着买卖,那时去找,不是问人家伸手要钱吗?咱能去吗?现在呢,咱家日子好了,我才有这念头。”
“也是。还有别的线头吗?”
老义发打开箱子,取出个海碗。这碗瓷粗胎厚,这样的物件,就不能论窑口什么的了。只见这碗单彩蓝釉,上有荷花半朵,荷叶半张,柄茎半根,笔画走到口沿突然截断——这叫半荷碗。另半朵花,另半张叶,另半根茎,在另一只碗上,两碗相扣,就是完整的图画。早些年,迁徙流离的一家人分手时,就各携一碗,以求多年之后对画相认。
大仁收好半荷碗,带足盘缠,去了省城,一到省城就到处打听搜寻。可只凭三十年前的有限线索找一个未曾见面的人,真像大海捞针。过了秋风是冬风,该是打场送粮的忙季,大仁还是一无所获。他想着家里的老父亲,想着田里的活计,觉得肯定不能这样找下去,那该怎么办呢?
大仁心一横,弄了身破烂衣裳,拎根打狗棍子,早晚在繁华的街上伸手敞碗要饭吃。他想: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若是有人认出这碗,事就成了。大仁是有钱的,但是要饭得有要饭的样儿,他忍耐着不花钱,不吃饱,不穿厚衣裳。但架不住寒风掀衣入骨,大仁便看中了“信福当”大门前,这儿过往人多,又避风朝阳。每天,他把半荷碗放到面前,一边敲打碗沿儿,唱着要饭词儿,一边看来往行人,揣摩着各色人等的相貌举止、衣着年纪。
这天,信福当大掌柜走了过来,一路人冲他施礼赔笑。他径直对一个官样人躬身抱拳,道:“福贵这厢有礼了!”那官样人道:“韩老板客气了!”
大仁猛然一惊:姓韩!叫福贵!信福当大掌柜应该就是爹的结义兄弟,就是他要找的对碗的人。大仁脑子又闪过爹叮嘱过的年纪、身高、眉眼,断定就是这人。想到这儿,他站了起来……
不久后,大仁就从省城回到了家中,对满怀期待的老义发说:“爹,您说的那人,我找到了。”
老义发一听,很激动:“啊!在哪儿?对上碗花了吗?”但大仁的回答让他一下子如堕云雾:“碗让我摔了。”老义发气急败坏地叫道:“啊!你、你——”
大仁忙扶住老父亲,说:“爹,您别急,听我说。他这个人家财无数,天天从我跟前经过,却从没看一眼在门口讨饭的我,从来没有往碗里投过一个小钱。”
听完这话,老义发突然松了口气,半荷碗没了,他却轻松了许多。
(推荐者:鱼刺)
(发稿编辑:田芳)
(题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