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病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并没有看见陈医生的反常举动。
“后来我养成了在床头柜上放一张白纸和一支笔的习惯,我想也许有一天我能幸运地在看见手心里的那串数字之后才醒,这样我就可以在第一时间把它记下来。我是如此地希望世界上有奇迹发生。”
女病人讲到这里停了一下,眼神清澈无比地盯着陈医生说:“可是,不久前,我真的遇见了他。我就在他的面前站着,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他没有认出我。”
她无奈地笑了笑:“那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个关于他的梦:他站在路的中央。他第一次在人群中先认出我,伸开双臂,呼唤着我的名字。我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他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我的名字,眼神忧郁。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瞬间笼罩了我。那一刻我是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中。我知道如果再往前走就随时可能醒过来,这一米的距离对于我和他来说就是天涯!”
女病人的讲述很有画面感,令陈医生想起了茨威格的《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刻骨铭心的爱情,在对方的不知不觉中消逝,是多么痛心、遗憾的事情。
女病人喃喃说:“我一直很不甘心,如果当初我能找到他的电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轻叹在陈医生的心里搅起了阵阵涟漪,他心头甚至涌上了一种非专业的惋惜。
“我总是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但是,但是”女病人几乎泪流满面。
陈医生缓缓地说:“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放弃。”
“也许你说得对。”她直视着陈医生,“我本来不想说给你听的。”
“那为什么又说了?”陈医生探询地看着她。
“今天早上,我答应了一个男人的求婚。”女病人抬起头,看着陈医生的眼睛,“他等了我三年,今天,我决定嫁给他。”
“恭喜,恭喜。”陈医生微笑着说,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想喝口水,却发现杯子是空的。
“我要找的人已经完全忘记了我,我找了他15年,所以我给了他15次认出我的机会,但是他没有。”女病人的声音里有种很绝望的东西,那语气冰凌一样冷冷的。
陈医生点点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男人通常会忘记他们认为没有用处的一些东西。”
“是吗?”女病人盯着陈医生问。
“是的。”陈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房间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女病人眼中的悲伤惊雷一般震得陈医生的心沉到了最低处。
“也许吧。”女病人从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小木盒,“这个送给你,我不再需要了,如果你愿意,请替我保管它。”
陈医生接过木盒,没有打开,也没有说话。木盒里装着15年的光阴,无比沉重。
女病人的目光在陈医生的脸上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出了门。她没有说再见,也许她是真的再也不用来看病了。
看着桌上妻女的照片,陈医生按捺住了想要追出去的冲动,伸出去的脚也缩了回来。
“这样也好,你该开始新的生活。”陈医生兀自叹息了一下。
打开盒盖,柔软的蓝色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支普通的黑色钢笔。那是陈医生十岁时,他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
陈医生拧开笔,钢制的笔芯上显出他当年用刻刀亲手刻下的一串数字——她太珍惜这支笔了,15年来一直没有打开过它,自然,她也就没有见到他刻下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