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9月15日,在苏门答腊西部的一个小市镇———巴东的“荣生旅馆”里,旅馆老板赵廉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只摆了一桌酒,由新郎、新娘陪着证婚人、介绍人以及几个熟识的朋友聚餐而已,唯一重要的节目,就是交换了结婚证书,那证书上面写的是:
赵廉,原籍福建,年方四十岁,男。
何丽有,原籍广东,年二十岁,女。
上二人于昭和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在巴东结婚因在战时。因一切从简,此证。
证婚人:吴顺通。
介绍人:戚汝昌,吴元湖。
昭和十八年九月十五日
这个赵廉,便是著名的新文学团体“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郁达夫。
郁达夫于1938年底应邀赴新加坡办报并从事宣传抗日救亡,星洲沦陷后,流亡至苏门答腊的巴东,化名赵廉,籍贯也改为福建。
离巴东不远的武吉丁宜,驻有一队日本宪兵。他们调查到赵廉是当地唯一精通日语的中国人,就再三强迫他充任宪兵队的翻译,在敌人的淫威之下,郁达夫不得不勉强答应。他十分痛恨与日本人周旋,苏门答腊的侨界以及印尼被捕的人士,受他庇护而得免受日军荼毒的为数不少,他自己却如芒在背,胆战心惊地时时希望脱身。
后来,宪兵队长换人,郁达夫千方百计买通了日本军医,给开具了一张肺病证明书,才获准辞去翻译的职务,不过,日本宪兵对他并不放松,他虽离开了宪兵队,却不能离开巴东。
郁达夫在巴东的住宅是一栋小洋房,陈设相当清雅,家中客人不断,流落在苏门答腊的文化人更时时造访,经常受他接济,日本宪兵队的人也不时光顾。他是个老板身份,且拥有华美住宅,何以家中没有女主人?日本人觉得很奇怪,每每有意无意地问郁达夫“为何没有太太?”郁达夫为了免除敌人的猜疑,便四处托人做媒。
他没有提出条件,美丑不成问题,身世更无所谓。但当地人听到赵先生要在战时结婚,都感到莫名其妙,谈了许多次都没成功。终于,由武吉丁宜一家旅馆的主人,介绍一位何丽有女士,约晤一次,何小姐即应允下嫁。
郁达夫的目的原为掩护自己的身份,自是一说即合,当时便取下手上戴的金戒指为定。数日后,便与何小姐草草成婚。
洞房花烛之夜,郁达夫还留恋于麻将台上,朋友们看何小姐独守空房,催他进房。他戒酒多时,这一天却破戒饮了几杯,微醺乘兴,提笔写下一首名为《无题》的七律:
洞房红烛礼张仙,碧玉风情胜小怜;
惜别文通犹有恨,哀时庾信岂忘年?
催汝何必题中馈,编集还应列外篇?
一自苏卿羁海上,鸾胶原易续心弦。
诗中的“编集还应列外篇”句,分明自道是逢场作戏。
郁达夫一生结过三次婚,第一次和发妻孙氏,算是父母之命;第二次和王映霞,自然是自由恋爱;这一回玩笑式的结合,反是媒妁之言了。这何小姐生于苏门答腊,不懂中国话,且是一个头脑极简单的人,郁达夫自然不会对她说明自己的身份。
婚后不久,何小姐便怀孕了,她对这赵老板的丈夫,爱也爱到极点,只是讨厌两件:一是家里有许多书,东一本西一堆的,收拾起来真麻烦,摆在架上也没什么好看的;一是许多女孩子来找她丈夫,一见面就絮絮不休,她听不懂中国话,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郁达夫也常对人说:“她倒会捻酸吃醋,凡是穿得漂亮的女人来了,她一律来个闭门不纳,向她解释也没用。”
过了一年,何小姐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大雅,郁达夫对这孩子,倒非常钟爱。同时,对何小姐也渐渐生了感情了。
日本人对赵廉的身份,始终有怀疑,认为这个中国人不是和中国本土就是和联军情报机构有关系。到了1944年夏间,有个当翻译的洪培根向宪兵队密报,说赵廉是个特务工作人员,日本人十分重视,专案侦察,抓了几十个华侨,都是和赵廉有关的,但没有对达夫下手,实则郁达夫的名气在日本比在中国还响亮,日本《人名大辞典》里,对郁达夫早有很详细的介绍。因此,日本人对他只是严密监视,并未有所行动。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但是,南洋许多地区联军还未接收,仍由日军驻守。8月29日夜,郁达夫在家里正和几个朋友商量着结束店中事务,一个少年来找郁达夫,他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次日清晨,何小姐又生了一女,这女孩出世,她父亲已失踪十二小时了,友人们四处打听却毫无消息。有人告诉何小姐:“你丈夫就是郁达夫。”她瞪着两眼不相信,嘴里一再念着“赵廉,赵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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