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大惑不解,辛庚在车内附着她的耳朵道:“我们平日里得来钱,能又多又容易,靠的就是这方石印章。这次让人盗去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想出头想做一把手,此人得了这石头,怕我计谋超过他,决不容我再活在世上;二是官府让人盗走了它,官府既然已得此石,接下来就要剿灭咱们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翠儿吐吐舌头道:“小小一方石头,有这般凶险吗?那老爷子你说,这会是谁干的呢?”
辛庚蹙着眉半天才说:“我猜多半是阿七下的手。”
翠儿诧异道:“阿七不是死了吗?莫非他会还魂不成?”
辛庚长叹一声:“唉,也都是我小觑了他。想来他的死是装的,棺材里的死尸不知从哪里挖来的,这也是我疏忽大意。只是我猜不到他是怎么找到石印章的……”
他不知道,其实这秘密正是他自己泄漏出去的。阿七第二回上门来盗印章时,他在楼上听得些微声音,便一个挺身起床,下楼前第一眼望的正是烟囱。当时阿七正躲在暗处窥视,就猜测石头极有可能藏在那里,只是苦于进不了他的屋而已。待到辛庚携翠儿奔丧去后,他就轻易进了屋直奔烟囱。虽然寻找确切藏处很花了一些时间,毕竟难不住他。
难道阿七想当这个盗魁?当然不是,凭他的德性是当不了头儿的,他这样做也是万不得已。
话说当时越州一带屡出大案且破不了,便惊动了巡府,于是下令让杭州名捕头许欣妹下去经办此案。许捕头说他已然十多年未曾返家,好在他老家恰在绍兴乡下,可否让他度完了假期再着手办案,巡抚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次回家,许欣妹将多年积下的银子银票悉数带在身上。为了顺便可以查案,他未雇驴车,只是搭了船走。没想到一时大意,喝了些酒在船舱里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被绑得像个粽子。许欣妹叫道:“好汉有话好商量,取了我钱财,饶过我性命如何?”
一个浓眉大眼,目闪凶光的少年喝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咱们船上从未留过活口。”说完提起他噗通一声扔进河里去了。好在许欣妹自小习得一身好水性,下了水便一头钻进芦苇丛中。待到水贼的船离开后,便浮近河岸,在石块上磨断了绳索,上得岸来。他是个名捕头,吃了这个哑巴亏,如何去向官府报案?只好闷着头回家去了。
妻子顾氏见丈夫终于回家了,好生欢喜。问及儿子许勇哪去了,婆娘回答说这小子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说是在与人合伙做生意。两人好生亲热,互相安慰一番,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时分,有人敲门,婆娘打开一看,竟然是儿子提着一只藤箱回来了。多年不见,许欣妹好生欣喜,出了房门一认,竟然是船上劫他钱财的那个凶眼小伙。别的不说,那只藤箱不正是自己装银子的吗?而这个强盗儿子却没认出他来。他自小没爹管教,娘又是个只管吃穿不管教养的乡下婆娘,故而一来二去间便入了盗伙。许欣妹不动声色,只说今天夜色已深,大家睡吧,待明日再与儿子细叙。
第二天一早,许欣妹推开门进去,吩咐儿子跪下说话。儿子刚刚跪下,许欣妹道:“儿啊,你且看看,咱们昨儿在夜航船上不是见过面吗?连我的那只藤箱都是你为我收着呢。”这一惊非同小可,许勇忙不迭跳起身来想跑,哪经得许欣妹一身好武功,一抓一丢已将他烂泥似的扔在地上。许勇领教过了老爹的手段,知道逃无可逃,哭着道:“儿子自己走错路,要杀要剐由爹。只是儿子之错,做爹的就没有一丝责任吗?”
许欣妹沉吟道:“你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为父这次原是破案来的,你若能为爹提供些线索,自当减轻你的罪孽。”
许勇道:“爹要些什么线索?儿子自当知无不言。”
于是许欣妹让他道出他们道上的情况。许勇保命要紧,只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原来他们素常并不干这类夜航船上的买卖,全是辛庚布置下来才出手,免得让官府一网打尽。不料许勇一伙全是些好赌之徒,这些天在赌场上输了个精光,无处找本,这才临时起意,串通夜航船上的伙计干了这一票。许欣妹得知,众盗唯辛庚的石印章是从,从中又只有阿七一人可能盗得这印章,而阿七又是一个孝子。他想了想,立即回杭州禀报了巡抚,采用“釜底抽薪”之计,秘密接了阿七的老娘住进巡抚衙门,让丫鬟侍候监视着她。半年内得到石印章便罢,若是得不了手,便在他娘面前一刀砍了阿七。阿七这才硬着头皮几次三番去辛庚家中盗印。
石印章到手后,许欣妹立即借此发出通知,让群盗于某时某地集合,去作一大案。等到贼人集齐了,伏兵拥出,竟然无一漏网。阿七有功免责,许勇被挑了脚筋,此后在小镇上做点小生意了却此生。
古语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许欣妹深知辛庚这老贼不死,越州的治安迟早还得出事。什么时候辛庚心血来潮东山再起,凭着他的奸谋狡智,还不让越州再次来个鸡飞狗跳,合州不安?于是便派出不少公差,躲在各地的脂粉店附近,看有什么可疑人物前来。吃穿住行的家用东西,何处不有?唯有翠儿系年轻女人,少不了要些胭脂水粉,而这只在城里的花粉店里才有。果不其然,到底被等个正着,公人远远缀着来购脂粉的翠儿,找到了深藏在山野里的盗首辛庚。逮捕当日,辛庚自知恶贯满盈,吞了颗毒药七孔流血而死。自此以后,越州安生了不少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