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青禾镇的蒋忠仁在镇上颇有声望。他儿子蒋纬时年20,生得面皮白净,斯斯文文,自然惹得许多未婚女子思慕不已。
这日清晨,两个媒婆便争着上门来说媒。这两个媒婆,一个是给镇东王木匠家的大丫头说媒,一个是受了镇南王员外的托付。
两个媒婆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蒋忠仁赶紧打圆场:“两位请消消气。这样吧,我这几日就给二弟送信,让他回家,我们合计合计再作决定。”
蒋忠仁的胞弟叫蒋忠义,在京城翰林院为官,师从纪晓岚。没多久,蒋忠义接信回返。两兄弟翻来覆去好一通掂量,总算为蒋纬敲定了婚事,从诸多人选中选定了一位叫谢彩娥的姑娘。
半年后,蒋纬和谢彩娥便拜堂成亲了。洞房花烛夜,宾朋散去,劳累一天的蒋忠仁回了卧房刚要歇息,忽听院中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蒋忠仁急忙奔出去一看,只见天井里蹲着个人影,正是刚过门的儿媳谢彩娥,她正在哭,腮上还多出了两三道划痕。
“娥儿,出了什么事?”蒋忠仁问。
谢彩娥缓缓抬头,哭着说:“爹,他打我。”
“混账,你给我滚出来!”蒋忠仁登时火起,破口斥骂。
谁料,蒋纬畏畏缩缩跑来,竟扮出了一脸无辜状:“爹,我没动手啊。彩娥,你的脸怎么了?”
蒋忠仁见状,差点气炸了肺,罚蒋纬跪了一夜。次日一早,蒋纬主动找到蒋忠仁认了错,称今后会好好善待谢彩娥。此后一个月,蒋纬对谢彩娥格外关照,体贴有加,这让暗中观察他的蒋忠仁长嘘了一口气。
谁知好景不长,这日入夜,小两口欢欢喜喜刚进房,眨眼间就闹得鸡飞狗跳。若非蒋忠仁不避嫌撞门而进,犹如打了鸡血般狂躁的蒋纬定会掐死谢彩娥!
“孽障,你中邪了吧?”蒋忠仁跨步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蒋纬没躲没闪,被抽个正着,跟头把式栽下婚床,老实了。
一转眼,又一个月过去,又是一场打闹……
这天,适逢七月十五,蒋忠仁的胞弟蒋忠义带了家人回乡祭祖。寒暄之中,见大哥愁眉不展,蒋忠义便支开妻儿细问原委。
蒋忠仁重重叹口气,苦闷万分地道出了蒋纬数次无缘无故殴打谢彩娥的家丑。蒋忠义听罢,顿觉难以置信:“纬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品性温和,谦恭有礼——”
“别提了,愁人哪。”蒋忠仁打断道,“咱们蒋家的脸都快被他丢尽了。”
当晚,两兄弟设宴天井,边聊边喝。突然,东厢房又传来了激烈的打骂声。
蒋忠仁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抄起木棍,说:“我非打死这不争气的混账东西不可!”
骂声未落,蒋忠仁呆住了,起身相拦的蒋忠义也愣了神。
敢情,从房内踉踉跄跄奔出的不是谢彩娥,而是蒋纬!
这回,蒋纬落了下风,被抓挠得鼻青脸肿,衣衫破烂。而更令人错愕的是,谢彩娥并未罢手,披头散发,双臂乱舞,模样凶悍得宛如母夜叉。
蒋忠义见状,正欲出手,谢彩娥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一下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
从头到尾亲眼目睹这怪异一幕,蒋忠义禁不住心头一寒,急问大哥蒋忠仁,此前侄子犯邪是不是都在这一夜?
蒋忠仁稍加寻思,连连点头,可不,新婚至今整整半年,蒋纬闹了五次,谢彩娥只闹了这一回,且皆是每个月的十五日。蒋忠义又问,办喜事前有没有动土,盖屋,或者添置大件家具?
“没有。”蒋忠仁话音甫落,就听下人小声说道:“这里面的跑步声停了。”
下人所说的里面,居然是指蒋纬和谢彩娥卧房的门框。
蒋忠义三步并作两步奔去,细细查看。下人说,方才,他走到门口,就听见门框里有“嗒嗒嗒”的声音,很轻很小,也很乱。而此刻,蒋忠义的额头已因紧张、惊惧得渗出了冷汗。
“二弟,究竟是怎么回事?”蒋忠仁惴惴问道。
“这门框,是谁做的?”蒋忠义指着框上木纹说,“这不是天然纹路,应该是后刻的。你看,这暗纹分明是一座城门。这是箭楼,这是门闸,这一列是雉堞。你再看这儿,这儿,一,二,三,四……”
当数到十八的时候,蒋忠义噤了声。与此同时,蒋忠仁父子也惊得头皮发麻,后脖颈直蹿凉风。
凝神细瞅,那纹路姿态各异,张牙舞爪,像极了江湖说书人口中的十八罚恶刑鬼。罚恶刑鬼驻守处,寒星凉月,壁垒森严,正是坊间传说的“鬼门关”!
“人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门道,就是内中蹊跷,机关暗道。”蒋忠义说罢,嗓门陡沉,“拿斧子来。我倒要瞧瞧这诡门中到底有何门道!”
“咔嚓咔嚓”几斧子砍下去,门框裂开,中间竟然留空,整体状如闾巷。“巷”中,还藏有两个高不过半寸的人状木偶。从形貌看,当是一男一女。
蒋忠义常年整理史料,涉猎甚广,闲暇时又最爱捧读师长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当即想到了书中提及的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阴险下作之术:魇镇!
把洞房门做成鬼门关,再以偶人做镇物,下咒每月十五惑人心智,这得有多大的仇啊。如若不是下人心境澄清耳聪目明,碰巧听见了偶人声响细微的追赶厮打,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愈想愈心惊,蒋忠仁脱口叫道:“这新房只换过门框,是镇东王木匠做的活儿!”
“真是阴毒,可恨!”蒋忠义说着,捏起一个偶人将其脑袋伸进了烛焰中。
蒋忠仁不解,迟疑问道:“二弟,你这是?”
“心怀鬼胎者,理当去鬼门关——”
不待蒋忠义说完,蒋忠仁已劈手抢走了偶人:“当初王木匠差媒婆登门提亲,被我婉拒,听说他的女儿为此又哭又闹,还差点寻了短见。为人父母,谁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王木匠心怀怨怼生了歪念,借做工之际偷下了镇物,倒也情有可原。二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蒋家的供案上供着一尊体态威猛、驱祟辟邪的玉貔貅,蒋忠仁径直把那两个偶人塞进了它的嘴巴。
数日后,蒋忠仁送胞弟蒋忠义一家回京。刚走出巷口,便碰到了病恹恹去药铺抓药的王木匠。
只见王木匠满头生疮,脸庞赤红,如同脑袋插进过柴火正旺的灶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