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安帝义熙元年冬天,大诗人陶渊明辞去了他仕途生活中的最后一任官职——彭泽县县令,挂冠前留下了一句“岂能为五斗米折腰”的千古名言。也正是这句话,一直成为史学界争论不休的课题。有人认为是“不能为区区五斗米的俸禄而折腰”。但是也有提出质疑的,要说陶令的年俸或月俸是五斗米,自然不可能,即便是日俸吧,似乎也对不上号。不过,由这个五斗米提起,了解一些古代州县衙门官员的俸禄情形,也是挺有意思的。
西汉时官吏的俸禄,全发粮食,按品秩领取每年的粮食重量。县令的年俸从600石到1000石不等,县长的年俸从300石到500石不等。从东汉开始,俸禄的形式有了改变,发一部分粮食,一部分现钱。陶渊明的那个引起争论的五斗米,其实也与钱谷混合的官俸制度有关。
《后汉书·百官志》说:“四百石,月钱二千五百,米十五斛。”这位陶令按月得2500钱,米15斛,以每月30天计,恰好是一天五斗米。古今量器不同,五斗米究竟值多少,需与同时代人作个比较。《梁书·何胤传》上记何胤自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尽”。县太爷一天的俸米,可供一个年近六旬的人食用一月,这样的待遇算不差的了。从西晋开始,官场上又有品官占田制。西晋时连九品官亦可占田十顷。可是到东晋时,半壁江山丢了,只好大家“减薪”。
隋朝的俸禄就谷物一项,京官正一品禄900石,最低八品是50石;州县衙门里的官员,按管理的户数给禄。唐代又是另一套,最初是土地、实物和钱货三项并行。土地叫职分田,七品官是三顷,八品是二顷五十亩,九品是二顷。职分田皆取百里内之地,一般按亩收六升的租率出租,那会儿的州县官员都是土地出租者,可以戴上官僚地主分子帽子。唐官实物收入仍旧是粮食,一年发一次,可是地方官一粒米也不给。
说到州县官员的现钱收入,更复杂一些,前期的办法是用出租“公廨田”的租息按职务高低分配,先以县太爷定个数目,县丞取太爷的二分之一,主簿县尉又减县丞三分之一领取。换句话讲,各人收入多少,是同当年“公廨田”的租价高低直接联系的。“安史之乱”以后,国家给州县官员制定了统一的俸钱标准,县令是四十贯,县丞三十贯,主簿和县尉各二十贯,按月支取。但是依照“两税法”,全国都实行地方财政包干,比较富庶的州县,官员的实际收入远远超过额定数字;反之,那些贫困地区里,州县官很可能连定额也拿不到。一句话,收入多少全看“本单位”的“经济效益”。
北宋起,俸禄以货币为主了。依《燕翼诒谋录》披露,宋初时官员俸入极微,县令月俸不满十贯,而且三分之二发给茶叶、盐和酒等国家专卖品,县尉的月俸才三贯五百七十。到了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有过一次“普调”,京县知县的月俸升至现钱25贯,米麦共7斛。但是地方上官员的现钱收入仍不及京官,每月只能拿定额的四成。彭乘所著《墨客挥犀》上,记有一则小故事:一位县尉刚刚上任,有个举人写信向他哭穷,希望他资助点粮食,县尉作诗答曰——
五贯五百九十俸,虚钱请作足钱用。
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凉。
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
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瓮。
五贯五百九十之数,当是“普调”后的标准,但仍是“虚钱”,兑现时还是打折扣的。其实早在唐代时,就有国家财政困难时官员一律支半薪的做法,如能搭一部分实物发放,还算是不错的。然则尽管如此,一个进士出身的县尉还要抱怨家属吃糠,僮仆挨饿,衣物押在当铺里没钱取回,要想开荤吃点肉亦困难。
当然,月俸高低,应该与物价作横向比较。周密《浩然斋雅谈》录有一首绝句:“小小园林矮矮屋,一月房钱一贯足”;《续资治通鉴长编》记熙宁七年(1074年)时官卖粮价,是“上等粳米每石为钱一千,中等粳米每斗为钱八十五文”;《梦溪笔谈》载“京师食盐,斤不足三十五钱”;《铁围山丛谈》载大观(宋徽宗年号,1107-1110)时,“售鱼可二十鬣,大小又弗齐,问其直,曰三十钱也”。照这些价格推测,县尉的生活水平算是不错了。
宋室南渡后,官员俸禄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瞿宣颖先生辑《中国社会史料丛钞》引黄庶《伐檀集·自序》云,“历佐一府三州皆为从事,月禀于官,粟麦常两斛,钱常七千。洪容斋(迈)谓,今之簿、尉盖七八倍于此,若两斛七千只可禄一书吏小校。”不过很可能那时的物价涨幅也相当大。
到了明代,又发生了大转弯,官员的俸禄远比宋元低微,并且是米钞搭配,县太爷年俸为90石,丞、簿、学官等由78石到66石不等,未入流的杂职才36石,其中十之七八给米,现钞才十之二三,杂职则全部给米。米和钞怎样折价呢?据《大明会典》载是一石折钞20贯。州县衙门官员可以从国家那里拿到几多“俸禄”,读者可以自己去计算了。
清朝的官员俸禄起初分俸和薪两项发给,俸是禄米,薪是白银。县太爷的俸银是45两。光这点数,当然还不能与宋元相比较,元朝时品级最低的官员亦有三十多两银子可得。
原来清代从雍正皇帝时起,又给地方官搞了一个“养廉银”,意思是通过增加他们合法收入的方式,来保证他们为官廉洁。“养廉银”没有全国统一的标准,全看州县的“经济效益”。至于“廉洁”这个要求是否能因为银子喂养而得实现,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还有一条更重要的事实,有禄也罢,无禄也罢,自古以来州县衙门中大大小小的老爷们,真正全靠吃禄的总是极少数。
选自《天下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