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虎穴
那一年我从政法大学刑侦系毕业,分到重庆市公安局九龙坡区分局刑警支队当了一名刑警。一天,队领导突然脸色凝重地对我说:“有两个杀人疑凶潜逃到福建厦门,需要派人跟线人一道去卧底,查出其躲藏地点。组织上权衡再三,认为你脸生,又没结婚,决定把任务交给你。一旦你觉得自己有暴露的危险,安全第一,可随时放弃任务……”
事先的一切都是经过周密部署的。我怀揣200元现金,手拎一个内装一把匕首、一包安眠药、一张自己真实身份证的提包,就和线人上了重庆至江西鹰潭的列车,从鹰潭再转乘火车到厦门。
线人是重庆西山坪劳教所一名潜逃人员,刚逃回家就被民警抓住。为了戴罪立功,他提出愿意带着我们去抓两个潜逃的杀人犯。杀人犯一个叫田建军,一个叫况树勇。田于1993年在九龙坡区西彭镇与人斗殴,杀死一名大学生;况于1994年在铜罐驿抢劫时当场砍死一人。这两个杀人犯和线人是好朋友。线人是一个劳教人员,随时都可能出卖我!我心头一阵打鼓。盘算着自己暴露身份后逃离险境的种种方法。
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刺伤了一名警察的逃犯,并且不知道是否刺死了警察,于是仓皇外逃,却故作镇静。为了演得逼真,我还与线人在他的老家铜罐驿镇生活了几天。他带着我和镇上不三不四的社会闲散人员扎堆,逢人便吹嘘我杀警察的“光荣业绩”,那些地痞流氓都信以为真。
稍后,我又与线人一起来到厦门同安区一个城乡接合部,终于与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接上了头。这群人全是来自四川、重庆的逃犯,躲在这个人员往来复杂、出租房屋众多的地方。合租了一个农家小院,平日深居简出,但其中没有我要抓的那两个杀人犯。他俩事先得到老家铜罐驿亲戚的消息,说重庆警方将派人坐飞机到厦门来抓捕他们,就赶紧逃往深圳了。我心里一惊,怕自己暴露身份,也怕那两个杀人犯逃得无影无踪。线人悄悄对我说:“看来你没暴露,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再争取套取他们的口风。因为其中有个犯强奸罪的逃犯就是田建军的亲戚,他肯定知道田在深圳的落脚点。”
巧妙周旋
我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下来。摸摸情况再说。这些人起初并不十分相信我,有意无意对我进行盘问,想套出点口风,发现我的破绽。那个强奸犯还趁我不注意,搜了我的提包。后来我听线人说:“他看到你提包里的火车票,知道我们不是坐飞机来的,才稍微放了点心。”当这些人听线人说我杀了警察时,都对我跷起了大拇指。但他们对我这个学生娃敢杀警察到底还有点怀疑。那个强奸犯曾悄悄打电话回老家铜罐驿镇向亲戚打听我的情况。亲戚回电话说:“前些天李二娃(线人绰号)的确带了一个长得像学生模样的崽儿到家里来耍,说是在重庆江北区杀了一个警察躲到镇上来的。”这下强奸犯心里才踏实了。
为了获得他们的好感,我提议大家到厦门旅游景点鼓浪屿去游泳,由我请客买门票,大家纷纷响应。但我担心万一我露出什么破绽,这些人在深水区会将我按在大海里溺毙。所以我装出不太会凫水的样子,尽量在水浅的地方游。
当天傍晚,一个逃犯在院子里和他的一个相好吵架,还狠狠地揍对方,打得那个女人满地乱滚,呼天抢地。原因是这个女人在附近一家夜总会坐台,今天没把赚的钱交给他。我忙掏出身上仅剩的50元钱,站出来拽住打人者的胳膊说:“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我给你钱……”打人者凶巴巴地说:“你少管闲事,滚开!”当时我与他剑拔弩张,也吼道:“老子杀了警察,多杀你一个又无妨!”其实我也在演戏,因为我知道,在这些团伙里混,该绷面子时千万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就会被其他人瞧不起。眼看要闹翻,但我这番“义举”得到其他逃犯的赞同。他们见我又给钱又劝架,一副耿直的样子,也纷纷插话说:“蟒娃(打人者绰号),你再闹,条子(警察)晓得了还不来?是命重要还是钱重要?”蟒娃见众怒难犯,只好放开与我抓扭在一起的手。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女人朝我投来充满感激的一瞥。
最尴尬的是晚上,我们七八个男男女女只能挤在一张通铺上。那个强奸犯把我当成他的“小弟”,关切地说:“你这样逃也不是办法,身上没钱咋个办?干脆我给你介绍一个小姐,她也是重庆来的,在本地一家夜总会坐台。”说着就把身边一个打着哈欠的女人推给我。后来我才晓得他们这伙逃犯全靠逼迫这些从内地来的坐台小姐卖淫养活。当然,如果有人来骚扰这些小姐,他们也会出面摆平。
我立即紧张起来:难道他们又在考验我?我决定押一注,就说:“吸毒的女人我不沾。”我猜的果然不错,那个女人的确吸毒。他们放浪地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是个雏儿,今晚就给我开开荤。线人见状,赶紧给我打圆场说:“他还是个学生娃,哪像你们这些老跑江湖的?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兴趣玩女人哦。算了,算了,饶了他嘛——”那个被蟒娃殴打的女人也帮我说话:“别人这才叫讲义气。”这些逃犯最佩服讲义气的人,听了这女人的话,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勉强我了,各自睡下。
我非常担心我露出破绽后被他们趁黑夜干掉,于是就耍了点小聪明。那天晚上,趁着去给他们烧开水之机,我躲进厨房将安眠药拿出来抖进了开水锅里。我一回头,发现那个被蟒娃殴打的女人静静地站在我的背后,注视着我。我愣了,暗叫糟糕。她却靠近我说:“从下午你救我的举动我就晓得你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我就注意上了你。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我求你一件事,带我走,离开这里……”我还没开口,她就扑进了我怀中。在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充满风尘之色的双眼刹那间噙满泪水。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真想立即带着她冲出这个牢笼。但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不能马上离开。我说:“对不起,我只能在以后帮助你了,现在,希望你能为我保守秘密。你能做到吗?”她连连点头说:“今天你也看到了,蟒娃不把我当人。如果我不离开他,早晚会死在他手上。求你救救我,我一定为你保密。请你相信我……”她把我搂得更紧了,头埋在我胸前,长长的鬓发搔得我脖颈痒舒舒的。我的心为她的命运猛地抽紧,但我知道,现在绝不是动情的时候。我拍拍她的肩膀,注视着她那张被蟒娃打得有点扭曲的脸说:“你放心,过几天。我就带你走,回老家去。但现在我俩必须装出没事的样子,你懂吗?”她拼命点点头。我悄悄摸回通铺。没多久,她也回到通铺,悄没声地睡在蟒娃的身侧。黑暗中,她那双眸子兴奋得闪闪发亮。当晚,这些人不知是喝了我烧的开水,还是自以为高枕无忧,一个个都睡得像死猪。我却一夜不眠。
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过了3天。我不敢再往开水锅里下安眠药了,害怕节外生枝。我老担心那个女人会出卖我,但这个女人很老到,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晚上照常被蟒娃“押”着去坐台,凌晨才回来。但我感觉得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拿眼睛瞟我,我为了坚定她的信心,也用眼光回应她。这使她很快乐,青肿的脸上像阳光般灿烂。我暗中发誓,如果这次完成任务,我一定将她救出这个魔窟……我总觉得还有一个女人看我的目光十分异样,她就是线人的老婆。她在此地一家发廊打工,每天晚上也跟我们挤在一张铺上。后来我从线人口中得知,他老婆曾打电话到铜罐驿向线人的父母询问情况。父母说李二娃从劳教所逃出来后曾被派出所民警从家里叫走过,又莫名其妙给放了回来。她心头明白我跟线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她把这事儿埋在心底,没有给任何人提起过。直到现在我都对她心存感激。
抓获疑凶
第3天,我向那个强奸犯诉苦:“我认为这里肯定不安全了,因为你们经常往老家重庆打电话,这样很容易暴露。你们没犯死罪,即使被抓住最多坐几年牢,我被抓了可能就要‘飞钵’(指判死刑)。”他已经对我完全放心了,说:“这样,我给你一个电话,你到深圳布吉镇去找我的舅子田建军。他也是杀了人的,和另外一个姓况的躲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那里绝对安全。”我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装出一副无可奈何而又舍不得离开他的样子,勉强同意了。
如何通知队友呢?我为了使自己更像一名穷光蛋逃犯,没有带任何通讯工具,而那些人又与我24小时形影不离,根本没法与队友联系。那群逃犯把我和线人送上了由厦门开往汕头的快巴,还凑钱给我俩作路费。蟒娃的女人也来到车站送我,用一双幽怨的眼睛望着我。由于没有机会跟她说清楚这一切,我只能朝她点头示意,但她却把头别了过去。
到达汕头,我脱离了险境,才有机会打电话通知还呆在厦门等我消息的队友,并告诉他们在同安区某地还躲藏着其他逃犯,希望他们通知厦门警方前去抓捕。行动时请特别留意一个叫花的女人(蟒娃的女人),找到后立即送她回老家重庆。
抵达深圳龙岗区布吉镇已是下午。线人去与田、况二人联系,我则回到旅馆等他。我一直担心线人离开我的视线后可能就不再回来。我试着拨通了强奸犯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结果是布吉大厦的总机号。我对接线小姐说想找一下从重庆来的朋友,不知他们那里是否住有重庆人。她说好像2405号房间就有两个才从重庆来的年轻人。他们是不是田、况二人呢?我不敢肯定。晚上10时过,队友刚刚赶到,线人就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和田、况二人联系上,他们就藏在布吉大厦2405号房间……
如今田、况二人已被执行枪决。线人和他老婆在一处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和他们夫妇成了好朋友。回想那一段出生入死的经历,还真得给这对夫妇记上一功。厦门警方在接到我的通知后,赶往同安区抓捕这些逃犯时,没发现蟒娃和那个叫花的女人。可能蟒娃预感不妙,事先带着花走了;也可能他带着花去坐台时恰好躲过警方的抓捕。直到现在,我没有得到花的一丁点儿消息。她是个不幸的女人,我一直怀着深深的歉意在为她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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