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铁军是个驻守在西藏边防的连长,他已经两年没休过假了。宋铁军太想休假了,他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一个更可爱的女儿。上次休假正是妻子生产,他在孩子出生一周后才赶回家,孩子刚两个月后他就回部队了。不过妻子一点儿没责怪他,因为妻子对他的要求向来很低,用她的话说,希望小失望就小。
宋连长和妻子是读书时认识的,炮兵学院和一墙之隔的师范学院举行联欢,两个人在无数人中一下子对上了号,就开始含蓄地来往。起初妻子有些犹豫,因为宋连长个子不够高,她一直计划找个一米八的才显得比较般配。
但是毕业的时候,宋铁军做了一件让她大为吃惊,大为感动的事:他在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情况下,毅然报名去了西藏。他不动声色的勇敢让他顿时高了不止10厘米,于是这个女人深吸一口气,嫁给了他。妻子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排长,等妻子做母亲时他也升级做了副连长。现在他已经成为全团最年轻的连长了,和他的女儿一样——他们的女儿是幼儿园年龄最小的一个。
有什么办法,一个单身母亲,还要上班,而他这个做父亲的,连一年回来一次都做不到。尽管妻子信上说可以理解,并调侃说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宋铁军还是深感愧疚。
宋铁军的探亲报告终于批下来了。他一得到通知,就以最快的速度向家进发。先是搭了辆便车从团驻地赶到拉萨,再从拉萨坐飞机到成都,再从成都坐火车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就这样一口气不停地赶,赶到家时已是第三天中午了。
可就在宋连长马上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忽地想起自己进不了家门,妻子并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当了6年兵的宋铁军同志依然保持着一份浪漫,想给妻子一个惊喜,所以将这一情报瞒得死死的。妻子是小学老师,人称林老师。林老师每天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后才回家。宋铁军没钥匙。
宋铁军把行李寄放在院门口的传达室,然后就上街去了。他还没有给妻子女儿准备任何礼物呢。
走在街上,宋铁军发现这个城市变化很大,两年不见,许多地方他都认不出了,宋铁军先走进一家儿童商店。探亲前指导员跟他说,他上次回去探亲时,3岁的儿子不认他,不管他妈妈怎么教,就是不叫他爸爸。他坐在床沿上和老婆说话,儿子就用脚使劲儿蹬他。直到睡觉前睁不开眼了,还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呀?”
第二天他抱着儿子上街购物,买了一大堆好东西,这小子才开口叫了一声爸。所以指导员一再嘱咐宋铁军,早些做好思想上和物质上两手准备,避免打无把握之仗。
宋铁军从儿童商店出来时,两只手都满满的,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好几包。它们分别是:长毛白兔一只——女儿属兔,智力拼装玩具一盒,裙子一条,夹心巧克力一盒,旺旺大礼包一袋。
宋铁军没法再逛街了,只好往家走。忽然有人叫住了他:“解放军同志。”
宋铁军回头,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问:“你是叫我吗?”女人犹豫地笑笑说:“是。我想⋯⋯我想⋯⋯”
她好像有些难开口,看了怀里的孩子一眼,下决心似的说:“是这样,我带这个孩子来看病,可到了医院才发现没带钱。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急死我了。解放军同志,你能不能先借我点儿钱,等我看完病了再回去拿了还你?”
宋铁军的脑子飞快地闪出一个念头:骗钱的。他虽然在西藏当兵,但信息并不闭塞,内地发生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他都知道。他们团一个干事就被个带孩子的女人骗得连路费都没了,被大家当笑话讲。
年轻女人笑着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任我,但是你摸摸这孩子的头,她是真的在生病。”宋铁军的心思被那女人说穿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去看那女人怀里的孩子,那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脸红红的,斜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很柔弱的样子。宋铁军摸摸孩子的头,真的很烫。
他说:“你需要多少钱?”女人说:“我也不大清楚,现在看病都挺贵的,至少得100吧。”
宋铁军把东西搁在地上,从身上拿出100元钱递给女人。女人接过钱连声说谢谢,然后转身就走,不,是跑。宋铁军也转身就走。但走了两步他又站住了,想,她不是说看完病要还钱吗?既然要还钱,为什么连我的地址姓名都不问一下?显然是撒谎。
尽管宋铁军不在乎那100元钱,可他在乎自己的名声。眼睁睁地被人骗了,这对一个军官来说,不是很丢人吗?
宋铁军决定跟踪。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拿钱去给孩子看病,即使她不还也不要紧。但如果她不给孩子看病,而是自己揣了,就决不放过她。
宋铁军回头时,恍惚瞥见那个女人进了一个公园的门,就跟了过去。跟过去才发现那不是公园,而是儿童医院,医院修得很漂亮,里面不仅有花圃,还有滑梯和转椅。宋铁军走进门诊大楼,一眼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孩子在挂号。大概是有些累,女人把孩子从左手倒到右手,还不时地踮起脚来往前看,哄着孩子。那张钱正紧紧地捏在她手上。
宋铁军心软了,什么骗人不骗人的全丢在了脑后。他走上前说:“要我帮忙吗?”
女人看见他,有些惊喜:“那真是太谢谢了,解放军同志,不会耽误你的事吗?”
宋铁军说:“问题不大。”
接下来,宋铁军经历了给孩子看病的全过程:挂号、问诊、化验、开药、划价,交钱、取药、打针这些过程并不是在一条线上,它们分散在各自的地点,楼上楼下,左边右边,复杂极了。宋铁军一下就被这复杂的过程搞晕了头,最后只能承担抱孩子的任务。
宋铁军抱着孩子站在那儿,浑身不得劲儿,他不知该怎么抱。尽管这孩子跟炮弹差不多重,可炮弹又冷又硬,这孩子却软软的热热的,他不知道是该抱紧些还是抱松些,是横着好还是竖着好。好在孩子很老实,无力地歪在他怀里,一副小可怜样儿,大概病得太厉害了吧。
宋铁军抱着孩子站在那儿,看见女人跑来跑去,心里不断地想到妻子。妻子多不容易呀,她也一定像这个女人一样,经常一个人带着孩子来看病,也得一手抱女儿,一手付钱、取药,也得楼上楼下地跑,也得不断地去哄女儿。妻子说女儿很爱生病,一咳嗽就犯支气管炎,一犯支气管炎就发烧,一发烧就得打针。小屁股经常被打得发硬,药水推进去又流出来。
宋铁军越想越觉得愧疚,越愧疚就越想对眼前这对母女好。当那个小姑娘因为打针而大哭不止时,宋铁军毫不犹豫地把那个长毛白兔送给了她。如果不是年轻女人劝阻,他还会把巧克力和旺旺大礼包也送给她。
终于完成了全部过程。孩子抱着白兔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宋铁军看看时间,已经下午4点了,他该回去了,年轻女人这才想起问他的地址和单位。这回轮到宋铁军不好意思了,他坚决不肯说,逃一样地离开了医院。
宋铁军重新给女儿买了只白兔,又给妻子买了件昂贵的羊绒毛衣,然后心情愉快地往家走。他想象着妻子打开门看见他的样子,一定会吃惊得合不上嘴。而他,一定要不苟言笑地向她敬个军礼,然后说:“报告林老师,连长宋铁军奉命回家探亲。”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笑起来,搞得路人看见了都好不奇怪。
可惜的是,家门仍然锁着,林老师还没回来。宋铁军只好打电话了。拨号码时他还不甘心地想,就跟妻子说自己在拉萨,打的是长途。电话通了,接电话的老师说,林老师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去幼儿园接孩子。
宋铁军终于没辙了。无奈之下,抱着一堆东西在自家门口坐下来等。连续三天的旅途劳顿,加上下午在医院当临时家长的奔波,使得宋铁军疲惫不堪,坐下一分钟后就睡着了。
他是被人推醒的,醒来之后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但妻子一迭声的话语让他清醒了过来。妻子抱着孩子一边开门一边说:“真的是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探亲报告批不下来吗⋯⋯不过我也不意外,因为我每天下班走这个楼梯时,就想着也许你会突然出现在这儿⋯⋯我知道你喜欢出人意料⋯⋯”
宋铁军拿上东西懵懵懂懂地跟在妻子后面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可惜你今天一点儿感应都没有,不然的话⋯⋯”
宋铁军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一眼看见了妻子怀里的女儿,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抱着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大白兔。
妻子没有察觉他的异常,继续说:“嗨,今天事情都遇到一起了。下午有我的观摩课,区里的人都来了。可偏偏萨萨又病了,她们老师打电话来通知我,我也走不开,最后还是老师带她去医院的。这孩子太爱生病了⋯⋯”
宋铁军撂下手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地从妻子怀里接过女儿,将另一只大白兔也递到了女儿的手上。女儿看着他,咧开小嘴笑了,显然已经认出了他。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叔叔好。”
宋铁军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