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灾祸
里坳村在大青山最里面,村民本是江西人,八年前家乡发大水,族长李全就带着全村百姓逃难。路过此地时,见四面环山,一条小河也不甚宽阔,想来绝无发洪水的可能,他们就报请当地县衙批准,定居下来。
县衙划拨给里坳村的范围不大,山多地少。因此,李氏族人要不断开垦荒地,往山上发展。
这天早上,李全刚起床,村民李麻子就来了,说他在开山时见到了奇怪的物件。李全问是什么,李麻子却直挠头说不上来,李全只好跟着他一起去看。那块旱地在山腰的石头夹缝中,已经有十几个村民在围观了。
李全今年62岁,曾在外闯荡多年,见识广博,但他也认不出来:这是一个人形物件,没有四肢,遍体长满了白毛。
李全捡起一根树枝,捅了捅,只觉得那物件坚硬如铁。再把它翻过来,众人都吓了一跳,那该是脑袋的地方,眼耳口鼻都有,分明是个孩童的模样。
李全起初以为是干尸,但转念一想,此地降雨正常,而旁边又没有名贵棺木,并没有形成干尸的条件。他让人拿来柴刀,劈了那物件一下,“叮”的一声,仿佛劈在了金石之上,刀口都卷了刃,而那物件却只现出了一道白痕。
李全让李麻子把物件照旧埋进土里,不要再开垦这块荒地了。
李麻子急了:“这块地都开得差不多了,我⋯⋯”他还想说什么,但李全已经走了。
里坳村村民的祖先曾是前朝进士,传有家训,务农读书两不误,因此,10年前还出过一个进士。虽是逃难到此,但大多数书籍都没丢下。李全回到村里,就一头埋进书房里翻阅古籍,要找出关于那物件的记载。可是,一连三天,他翻遍了书籍,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黄昏时分,李全出了门。突然,他愣住了,只见村里的李二毛在跟几个小孩打闹,怀里正抱着那物件!他问李二毛:“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李二毛是个憨子,不会说话,只会嘿嘿傻笑。
旁边的孩子说:“是他捡来的,叫我们陪他一起玩呢。”
李全急忙往山上走去,见李麻子并没有听他的话,还是把地开垦出来了。他正要过去质问,突然又停了下来:大伙儿都开地心切,这也怪不得李麻子。
李全下了山,见李二毛还在玩那物件,就让路过的两个村民把物件夺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晚上,李全正准备睡觉,大门却被急促地敲响了,出去一看,原来是李麻子的媳妇。她衣衫不整,一脸悲怆地哭道:“麻子不行了!”
李全愣住了:李麻子那样精悍,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他跟着李麻子的媳妇来到了李麻子家里,见李麻子浑身赤裸躺在床上,不停地抽搐着。郎中早已来了,却束手无策。
李全问起病情,郎中茫然地摇头:“他气息微弱,脉搏却异常猛烈,超出常人许多。我实在没见过这样的怪病。”
突然,李麻子口吐白沫,大叫:“悔不该将那物挖出!”就喷出了一口鲜血,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委顿下来,半天没有动静。李全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李麻子临死前说“悔不该将那物挖出!”显然是说那人形物件。李全担心的事终于来了,他下令焚烧李麻子的尸体,以免怪病传染,又令村民看管好李二毛,免得他再次把那物件挖出来。
然而,去找李二毛的村民回来说,李二毛不见了。过去,李二毛常到村外玩,三天两头不回来,大家都不以为然。但这次不同,李二毛是第二个触摸过那物件的人,要是他也死了,就证明那物件确实不祥。李全令人漫山遍野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二毛尚未找到,村里又出了人命。这回是李麻子的媳妇,她的死状跟李麻子无异,都是先抽筋后吐血,临死之前拉着李全的手说胡话:“我见到那物件了,它说任何对它不敬的人都要死,千万不要再让那物件出现了!”
又是那物件!那天,它从地里被挖出来,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如果他们都要死,那村子就危险了。想到这里,李全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村里的几个老人来找李全,说要把那物件挖出来,摆个祭坛,供上五谷六畜,乞求平安。李全不同意,李麻子媳妇临死前说过“千万不要再让那物件出现了!”祭坛要摆,但不能挖出那物件,免得招来更大的灾祸。
二重逢
第二天是黄道吉日,李全领着村民摆上祭坛,供上五谷六畜。这可能是里坳村最尴尬的一次祭祀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或者妖魔,只得在祭文里把各路神仙妖魔都乞求了。在祭祀过程中,突然下起雨来,把燃着的香烛都打灭了。
李全心里很不安:这太不吉利了,莫非那不知名的神妖不肯原谅他们?
这时候,有人领着李二毛过来了,他跟几天前没什么两样,只是精神不振,仿佛是没睡好觉。见他还活着,李全松了一口气,问道:“二毛,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李二毛指着山那边比画:“轰轰。”
李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村民定居此地后,常常听到山那边传来“轰轰”的声音,像是巨石滚落到山谷里。起初,他们还好奇地派人去查看,但山势险要,绕来绕去也没找到什么,日子一久,就没人把它当回事了。
几天后,村里再没发生什么异事。村民们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下来,纷纷拿起锄头,继续上山开垦荒地。
这天中午,李全正在家里看书。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不好了,那物件又出来了!”
“啪”的一声,李全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在山腰,那人形物件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潮湿的泥土粘在它的“脸”上,像生了一块块疥疮。这回,挖它出来的是村民李修,他面色如纸,哆哆嗦嗦站立不稳。
李全连忙把那天负责掩埋这物件的两个村民唤来,那两人也吓得不轻,说明明把它埋在村后了,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李全让村民抬走这物件,这回要埋得远远的。两个胆大的村民就把物件抬了起来,因为触碰了山石,粘在上面的泥巴也掉了一块下来,露出了半边长毛的“脸”。李全突然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了夜里,李全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害怕一旦睡着,门又会被报丧的人敲响。但怕什么来什么,门突然又被敲响了,他一骨碌爬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开门就问道:“又是谁出了事?”
“我家小二和他家老大还没有回来。”原来,奉命去掩埋那物件的两个村民还没有回来,他们的家人找上来了。
李全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他立即敲响了应急鼓。一通鼓声后,全村百姓都过来了。李全让大家拿起火把,到山上搜寻。
晚上搜寻没有结果,第二天,全村人继续出动,但那两个村民就像凭空消失在空气里一般。李全突然记起,他们刚定居之时,有邻村的百姓路过,告诫他们不可去山里,因为四乡八邻都发生过樵夫或猎户上山后失踪的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是山里有猛兽,难道这两人遭到了猛兽袭击?
三天过后,李全下令停止搜索。自从那物件被挖出后,村里一下子死了两人,失踪两人,毫无疑问,那是不祥之物,但愿它从此不再出现。
不祥之事似乎随着那物件离开也告别了里坳村,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的,村民们又开始劳作了。这天一早,李全早早起来在村里散步,远远看到李二毛正坐在地上玩着什么。
李全走近一看,顿时气血上涌,“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二毛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丢下手里那人形物件跑了。
谁也不知道那人形物件是如何回到村里来的。大家问是不是李二毛弄来的,但李二毛只会嘿嘿傻笑。
这物件是失踪的两个村民带走的,现在回来了,但那两人呢?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
李全苏醒过来,想到自己领着村民千里迢迢而来,几经辛苦,终于建成了村子,却不料上天如此捉弄人,不禁老泪纵横。这时候,门口有人说道:“三叔公,何事如此为难?”
李全回头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本家的侄孙李显!
在江西老家,李显自幼聪明过人,李全很喜欢他,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和做人的道理。李显也不负众望,赴京赶考取得了功名,后来到地方为官。一晃十年不见,不料竟在这里遇见了。
李显恭恭敬敬地冲李全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李全暂时忘记了烦恼,乐呵呵地扶他起来,说:“我们离开老家太匆忙,一时也不知道你的下落,你怎么竟找到这里来了?”
李显感慨万分:“此事说来也凑巧,月前我才被换任至此做县令,前日查阅文案,见有江西李氏一族来本县定居,申报人的名字分明是三叔公您的。老家被洪水淹没我是知道的,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奇巧之事,所以赶来看看。没想到,一进村就见到了二叔他们,真叫人激动啊。”说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村民们知道李显来了,纷纷前来看望,要拉他去做客。李显摆了摆手,说:“吃饭的事不忙。我今天来,见大家都门户紧闭,而屋内分明有人,这不符合大家的习惯啊。”
李全本不想让李显刚跟乡亲们见面就操心,那两个失踪者的家属却“扑通”一声跪下,哭道:“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三汞毒
李显赶紧扶起他们,问出了什么事,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
李全拦住了他们:“你们这样说他怎么听得明白,还是我来说吧。”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李显立即让他们带自己去看看那物件。因为没有人敢再碰,那物件依旧躺在村子的中央。李全对李显说:“这东西很古怪,碰过它的人都会出事,你⋯⋯”
李显笑了:“三叔公,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不看个清楚,怎么能查出这是什么东西呢?”说完,他就仔细查看那物件。
那物件上的白毛已经被李二毛拔去不少,像块瘌痢一样。李显也拔了一些毛,放在指尖上捏了捏,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拿刀来。”就有人拿了一把柴刀给他。他用刀在那物件上使劲地削了一下,却只削掉了一层白毛。
李显又叫村里的木匠拿来锤凿,以锤击凿,敲了十几次,才铲下一小块,只见伤口之处,像表皮一样黝黑。随后,他又点起烛火,烘烤铲下来的碎片,只见火光一闪,碎片燃烧起来,很快就烧没了。
李显又用指尖沾了些黑灰,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这是铁桦木做的,比普通的铁还要硬。这应该是古人祭祀用的神像,木头虽然极难腐烂,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表皮也渐渐被腐蚀,就长出了这些像是白毛的霉斑。”
见他解释得合情合理,李全点了点头,说:“不管它是用什么做的,一出来就闹得全村鸡犬不宁。我看这物件大为不祥。既然它怕火,就把它烧了吧。”
李显连忙制止:“这种神像在今天并不多见,毁掉岂不可惜?况且,它是日后的呈堂证物,毁不得啊。”
李全很困惑:“你的意思是,不是鬼神作怪,而是有人做鬼?”
李显说:“世上有没有鬼神,我并不知道。但是,我过去审理过鬼怪之案,到最后都是人为的。如果遇到不明案件,就推到鬼神身上,那鬼神也太冤枉了。”
李全尴尬地笑了笑:“既然不是鬼神,那必定是有人下了符咒,否则,李麻子夫妻和两个失踪的村民作何解释?”
“我认为,李麻子夫妻的死并不是此物件带来的灾祸,因为二毛也数次接触它,却并没有异状。下了符咒之物,应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智力而有所选择吧?”李显叹了口气,“可惜李麻子夫妻的尸体不在了,否则也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李全让李显先住下来,又派了村民去通知县衙,免得衙门的人担心。入夜,李全在家里摆了酒席,请来族里的长者作陪。他们问起李显这些年的经历,却是令人慨叹。
这10年来,李显竟做了四任县令,每到一处都明察秋毫,为百姓申冤,却也因此得罪了官场上的人,一直升不了官。
众人都抱不平,李全却很欣慰。他说:“自小我就教你,做人要以正直为本。若失去了这个,官做得再大,也会被百姓唾骂的。”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轰轰”的声音,李显疑惑地看了看大家。
李全解释说:“这是山那边发出的。自我们逃难至此,就经常听到,可能是山石自行滚落的声音。”
天一亮,李显就让大家带他去第一次发现神像的地方。到了半山腰,他发现那里地形古怪,四周都是岩石,只是中间有泥土。因为李麻子夫妻死了,开好的地也荒了,长出了一些野草。
李显看不出什么蹊跷,正要回去,山那边又传来了“轰轰”的声音。他不由得停住了,直往山上走去,边走边问:“三叔公,这大山深处可曾有人去过?”
李全摇了摇头。这些年,全村百姓都在全力建设家园,谁有闲工夫跑到山里去?
山上没有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行不多时,便无法往前走了。一行人正准备回去,突然有村民惊叫:“二毛!”
李二毛死在灌木丛中,尸体前有一大摊血,却不见伤口,显然是从他口中吐出的。他的表情狰狞恐怖,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弯曲,似乎临死前被折磨过。
那个村民说:“这不是跟李麻子夫妻一个死法吗?”
李显蹲下来,翻了翻李二毛的眼皮,上面满是青紫色的血丝;再捏他的下巴,查看舌头,也都是青紫色;而他吐出来的血,竟也是青紫色的。
李显沉吟一下,说:“这似乎是汞毒。”他叫来一个村民,请他带上自己写的信件火速赶到县衙,请仵作来验尸。回过头来,见李全和村民们一脸惊恐,他又安慰道:“不必惊慌,仵作一来,自然会分明的。”
李全的脸早已白了,哆嗦着说:“那物件果然不祥,见过它的人都不得善终。”
四线索
李显心里也很茫然,他先前认为李二毛没有死,证明神像不祥是无稽之谈,但现在李二毛也死了,难道那神像果真有诡秘的法力?思来想去,李显让村民带他去李二毛家里看看。
李二毛家是村里人帮他搭建的一个窝棚,里面脏乱不堪,而且有一股子酸腐味。李显在枕头边找到了一块石头,下面压着用油纸包着的鸡骨头,油纸上印着两个字“周记”。
李显知道,这是县城“周记烧鸡”的包装纸。周记烧鸡美味可口,是本县一绝,但价钱并非普通村民所能承受,李二毛是从哪里得来的烧鸡呢?而看那些鸡骨头,应该是一整只。
中午,仵作马三来了。他查验了李二毛的尸体,确定是中了汞毒;再验鸡骨头,却是无毒的。
也就是说,李二毛并非是吃了烧鸡才中毒,而整个村子里却没有一户人家有汞,他是在哪里中毒的呢?听村民说,李麻子夫妻也是这个死法,那可以断定,他们也是死于汞毒。可他们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李显正在困惑,马三又有了新发现。汞这东西一旦入口,若不及时医治,就会喉咙溃烂,呼吸困难,三至四天即可毙命。然而,李二毛的皮肤和口腔,却没有明显的汞毒特征。这说明,下毒的人对汞的分量拿捏得很准确,既要中毒的人死亡,又不至于让中毒的迹象太明显。因此,可以推断,李二毛并非是在这几天中毒,而是有一段时间了。
李显点了点头,让马三查验神像。马三用了各种工具,最后摇了摇头:“只能看出它是木制的,没有其他发现。”
入夜,李显没有睡,他再次查看神像。这神像的手艺非常粗糙,只是削成了一个人形,还在脸上的眼耳口鼻部位略略刻上了几笔,很是呆板。然而,正是这种呆板,使脸部表情显得非常诡异。
这神像真的有那么大的法力吗?李显更相信这是人为的。汞是一种不溶于水的物质,常言道“水银泻地”,任何有缝隙的地方它都能钻进去,误服的可能性极小。李二毛是个憨子,让他服食并不难,但李麻子夫妻都是正常人,怎么能让他们服食呢?李显又想到在李二毛家里找到的那些烧鸡骨头。谁会这么大方,把一整只烧鸡送给一个憨子?还有,在以往的案子中,用汞杀人的并不多见,这是因为汞不易获得,而且不溶于水,使用起来不方便。但为什么这一次接连三人都是中了这毒呢?
第二天一早,李显揉着猩红的眼睛出门散步。走到村西口,他遇到了李全,就上前问候:“三叔公,二毛平时喜欢去哪里玩?我寻思,能送他一整只烧鸡的人应该跟他比较熟,查出来对案子或有帮助。”
李全摇了摇头:“他啊,天生就是游荡命,整天跑东跑西的,这四乡八邻的人都认识他。但是说有人送他整只烧鸡,我觉得不大可能。还有,他虽然是个憨子,但心地善良、单纯,烧鸡也不可能是偷来的。”
李显正想再问,村里又传出了一声惊叫⋯⋯
两人以为又出了人命,赶紧循声跑过去。到了那里,李显愣住了,那原先放在他房间里的神像此时竟端坐在李修的家门口。前一阵子,李修在地里挖出了神像,已经吓得不轻,这会儿,他一开门就看到了神像,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李显立即让昨天来不及赶回去的仵作马三看看李修是否有中毒。马三虽非郎中,但对病理也颇为了解,一看之下,他大吃一惊:“大人,他的牙龈发红,四肢不自觉地颤抖,分明是汞毒的症状!”
李显让村民给李修服用蛋清豆浆缓解毒素,又派人赶紧去县城找郎中。
安排好了,李显才开始考虑神像是如何跑到李修家门口的。这固然令人震惊,但也是一条线索——神像没有脚,就算有脚也不会走,肯定是有人把它搬过来的。自己刚离开,就有人趁机把神像搬走,显然,这人盯了自己一夜了。
李显暗自心惊:是什么人如此有耐心,他有什么目的呢?
李修醒过来后,李显问他可曾吃过什么可疑的食物。李修摇了摇头,回忆道:“早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中午要上山开垦,午饭由老婆带去;晚上也是在家里吃的。”
李显灵光一闪,追问:“上山?老婆带饭去吃?”
李全在旁边解释:“山上的地越开垦越远,来回一次很不方便。为节省时间,大家中午都不回家,由家里带饭去吃。”
“那饭送上山后,你们的视线有没有离开过?”李显又问。
李修抓了抓头皮,说:“饭送来后,为了把手里的活干完,并不是马上吃饭。因为阳光猛烈,我都是把饭放在阴凉的地方。”
李显站了起来,对李修的妻子说:“快,带我去看看你们开垦的荒地!”
五进退
李修的地离村子很远,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山体基本是石头山,村民们只能见缝插针,挑有土少石的地方开垦。
李修的妻子说,饭送来后,一般都放在那块巨石后面,因为那里阴凉。
李显站在旱地这边,根本见不到山石后面的人。他一拍脑袋,叫了起来:“我终于明白这毒是怎么下的了!”
李麻子夫妻上山开地,也是被人在饭里下了毒,只不过一个发作得快些,一个发作得慢些。而李二毛,他很可能跟下毒的人早就认识,因为憨,又不会说话,所以凶手并没有对他下手,反而请他数次把神像抬回村里,并给他烧鸡吃作为回报。不知为何,凶手最后还是杀死了他。
几个案子都是在山上发生的,这说明,神像一案跟山有关;而凶手习惯用汞杀人,显然是长年跟汞打交道,深通汞毒。什么样的人符合这样的条件呢?
李显发现忽略了一个问题:既然推断李二毛跟凶手早就认识,那李二毛家或许还有什么线索没被发现呢。
他再次来到李二毛家里,四处查找,却什么都没找到,正失望地准备回去,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了床上那块用来压烧鸡骨头的石头。上次没有注意,这块石头跟普通的石头不太一样,通体呈银白色,拿到外面,阳光照射下来,就发出银白色的光。
李显恍然大悟。他告别村民,马上赶回了县城,命捕头去各药房询问,是否有人长期大量收购汞。一旦发现,不可打草惊蛇,务必暗中跟踪,找出汞的去向再回报。
第二天,捕头来报,说本县几个大药材商都一口咬定没有人长期大量收购汞。也真凑巧,他刚在惠记药材铺询问,门口就来了几辆马车,车上都有铁皮打制的桶。他心中起疑,趁人不注意开桶查验,果然是汞。随后,他亲眼看着本城王得利员外的家丁把汞拉了回去。接着,家丁们又把汞装进小桶里出了门。他一路尾随,直跟到了山上去。
捕头一脸震惊:“大人,您可知那山上有什么?是⋯⋯”
“银矿。”李显脱口而出。
“大人如何知道?”捕头又问,“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这⋯⋯”李显有些犹豫,拿在手里的一封信掉到了地上。
三叔公李全一早赶来打听案情,刚好也在县衙里,就把信捡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叹了口气,把信交还李显,就先回里坳村了。
这封信是巡抚衙门的从事王水送来的。这些年,李显一直不能升官,很是苦闷,就托人引见,结识了王水。王水让李显先去自己的家乡当一段时间县令,等有机会了,他就向巡抚大人引荐。现在,王水来了密信,用意很分明:王水让李显来这里当县令,就是要他庇护王水的父亲王得利以及整个银矿。
现在,案情已经清楚了:在乡亲们来到里坳村前,王得利和儿子王水早已在大山里开采银矿。村民们经常听到的“轰轰”声,正是开采银矿发出的声音。本来,银矿跟里坳村互不相干,和平共处了七八年。不料,因为里坳村缺少田地,村民们要往山上开垦,渐渐逼近了银矿,使王得利等人害怕起来,于是千方百计地阻拦。
王得利不知从哪里弄来那个神像,埋在了李麻子开垦的地里。等李麻子挖到神像,他就派人下毒杀死了他们夫妻俩。至于那两个失踪的村民,奉李全之命要把神像埋得远远的,结果闯进了矿山里,遭遇不测。
而李二毛,他早就误打误撞穿过密林到达了银矿。因为他是憨子,又是哑巴,矿上的人并不担心他泄密,反而利用他数次把神像带回村里,后来,为了永除后患才把他毒杀。
至于李修,也像李麻子一样,开地逼近了银矿。王得利早就得知,李显是儿子王水推荐来此为官的,自然不会费力去查,所以有恃无恐,令人趁李显不在,把神像抬到了李修家门口。只要李修一死,村民们就越发惊恐,再无人敢上山了。
根据大明律令,金银矿必须由官府主持开采,否则容易造成银两贬值。巡抚衙门的从事王水自然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敢私自开采,显然背后是有巡抚大人撑腰。
李显好生为难,一方是自己的前程,另一方是生他养他的乡亲们。一连几天,他都关在房里思忖。
这时候,里坳村有村民求见,送来了李全的一封信,上面写着:进,乡亲们不会怪罪于你;退,我名下六亩良田、一屋书籍全数交由你。
寥寥数语,如重锤般狠狠地砸在了李显的心头。他想起小时候三叔公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做人的道理,还有乡亲们对他的关照,一时间百感交集,流下了眼泪。他不再犹豫,起身叫来捕头,说:“召集所有人马,去王得利家!”
选自《百花》2009.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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