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并不姓黄,因其皮肤呈金黄色,胸前、手上、腿上也满是粗粗的金黄色的毛,人不知其姓名,问之却顾左右而言他,故皆称之黄毛。
黄毛是个怪人,除不会讲洋话,中国各省的地方话他都讲得像模像样。其实,黄毛只是淮川与江西搭界的湖塘铁山界人,自幼只身在外流浪,讨过饭,打过工,做过店铺的小伙计⋯⋯除偷盗抢劫外,他什么都干过。他长得尖嘴猴腮,身体单薄瘦长,但他那一身功夫,直叫人竖大拇指。
若是喝醉了酒,黄毛偶尔还会吹自己当过红军:“1930年红军打长沙时,我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那死的人哪,东屯渡摆满了!”
当警察局传他时,他又会满口否认:“哪里是当红军,是拉去当脚伙子哩!还好我跑得快,才有今天的自由自在呢!”警察拿他也没办法,只得让他回家。刚走出警察局大门,黄毛便向地上吐唾沫:“哼,你伢崽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你还嫩哩,老子在红军里当过排长哩!”
黄毛确实是1930年后才在淮川落户,当时,他无家无业,无依无靠,便在汽车站后树山坪的烂屋里安身,有时帮汽车站卸卸货,有时帮旅客挑挑行李。可他嗜酒如命,工钱一到手,便即刻送到酒铺里了。黄毛很想当箩脚夫子,赚钱多些,但他又不是老淮川城人,便插不进,不过,机会倒是送上门来了。
这天一大早,公和庆爆庄急着和长沙联系一批业务,老板教佬便赶到河背南市街邮政局打电话。邮局只有一部话机,拨了半天,都没拨通,急得教佬团团转。这时有人向教佬推荐黄毛,听说黄毛腿脚功夫不错,不如让他跑一趟长沙试试看。实在没有其他好办法,教佬便赶紧去找黄毛,给了他一封信、一块银元,请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长沙浏清宫旅社老板处,回头还有重赏。黄毛嘿嘿一笑,放心吧,教佬,绝对没有半点问题。黄毛接过信拔腿就跑,一路紧赶,翻蕉溪岭,过洞阳,中途仅在永安喝了一大碗酒,天刚断黑就赶到长沙,将信送到了浏清宫。在那里喝了一大碗酒,吃了一大碗红烧肉,黄毛接过回信又往回跑。第二天天刚亮,教佬正在院子里打拳,一眼瞧见黄毛笑呵呵来了,便火气攻心,大骂道:“你这畜生,都一天工夫了,怎么还不去长沙,误了我的大事我可要你的命!”黄毛也不争辩,笑嘻嘻地将回信呈上。教佬接过一看,大喜,指着黄毛的鼻子似骂非骂:“你个鬼家伙,硬是飞毛腿!说,要赏什么?”黄毛笑着说:“您就赏碗酒得了!”“要得,走,到小桃园去!”教佬便领着黄毛来到小桃园饭庄,黄毛一口气喝了两斤白酒,吃了一盆卤菜,一大碗红烧肉,一大碗肉丝面。吃完之后,黄毛嘴一抹,道了声谢,唱着戏文,飘然而去。黄毛的“飞毛腿”功夫便不胫而走,当时就有“打电话还没得黄毛的腿快”的盛誉。
黄毛平日里嘻嘻哈哈,经常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没个正经相,不想他却与当时淮川大名鼎鼎的霖矮子发生了冲突。霖矮子的“教佬”之称,让庆教取而代之之后,依然没有半点收敛。那天,黄毛从周家大屋路过,见霖矮子又在调戏黄花大闺女,便气愤地上前堵住霖矮子,破口大骂。霖矮子也不回话,飞起一脚,踢向黄毛。黄毛双腿一夹,便夹住了对方的脚。霖矮子急了,使劲将脚往外抽。黄毛嘿嘿一笑,双腿向前一送一松,霖矮子便跌了个四脚朝天。黄毛与围观者乐得哈哈大笑。霖矮子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指着黄毛狠狠地说道:“你狗日的等着瞧!”黄毛无所谓地笑笑,便与他人一道喝酒去了。
刚在一家小酒馆坐下来,楚荆山龙头大爷陈泰湖便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将一双筷子放在黄毛茶碗右边。黄毛明知来者是谁,也不吱声,忙将那双筷子横放在龙头大爷茶碗前面。见状,陈泰湖大吃一惊,问:“老大可有门槛?”黄毛站起,恭敬回答:“不敢沾祖师爷灵光!”
问:“贵前人帮头上下?”
黄毛依然恭立:“在家子不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师,敝家师江淮泗,张师上光下兴,祖师潘上下,曾祖师李上下,传造师程上下,引见师刘上下!”
问:“请问老大哪座山?”
黄毛双手按桌角:“好说,敝帮兴武六,敝家师江西赣州人氏!”
此刻,陈泰湖以拇指和食指相接,合成一个圆圈:“义气团结,互帮互助!”
黄毛心知龙头大爷已认自己乃帮中之人,立即用右手拇指收于掌心,抱向胸前,恭敬地答道:“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龙头大爷这才言归正传:“兄弟,哥子前来是承红旗五爷霖矮子所托,约你明天到状元洲比试手脚。兄弟手头怎样?要不要哥子帮忙?”
黄毛也不正面回答:“大爷,霖矮子也是楚荆山的?我帮十戒第一戒就是戒淫乱,身为红旗管事五爷难道不知帮规?”
陈泰湖忙道:“兄弟,算了,一家人莫伤和气,明天的事我给兄弟摆平!”
黄毛立起身来,双拳一抱:“大爷,小子是兴武六门下,不能灭了祖师的威风。明日之会,小弟领了,大爷请回吧!”
次日,黄毛悠悠地赶到状元洲时,霖矮子早已带了十几个徒弟站在那儿。龙头大爷陈泰湖也到了场。黄毛不慌不忙地上前见过龙头大爷,眼角斜了斜霖矮子:“大爷,今天是打群架,还是单斗呢?”
龙头大爷说:“依我帮规矩,当然是单斗!”
黄毛故意说:“这10多个人,我和谁斗?”
龙头大爷说:“当然是五爷!”
黄毛说:“要是霖矮子打输了呢?”
这时,龙头大爷自告奋勇地说道:“就让我来做个中好了!”
霖矮子对龙头大爷一揖:“您老做中最好。死生由命,富贵在天!”话还没说完,趁黄毛不防备,飞起一脚,直扫黄毛下盘。黄毛一直在静观其变,见其搞偷袭,趁他下蹲之际,突然飞起双腿往他双肩一蹬,咔嚓一声,霖矮子双肩骨已被卸了。霖矮子当即躺倒在地,痛得打滚。十几个徒弟一哄而上,黄毛忙双脚在洲上一扫。大大小小的卵石往四处飞去。这下可惨了,十几个徒弟都被卵石击中,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
这一战,黄毛的“铁腿”又出名了,霖矮子却颜面扫地,在小桃园办一桌酒席,向黄毛赔礼。黄毛在桌上敬了龙头大爷和庆教各一杯酒后,一口气将一壶酒吞光,将壶重重地一放,谁也不瞧,飘然而去。
这之后,黄毛依然是黄毛,当当信脚子,当当挑夫,依然好打抱不平,依然嗜酒如命。
至1949年冬,黄毛因嗜酒伤身,吐血不已,央人请教佬到床边,流着泪说:“庆教哥,红军回来后,告诉杨勇哥子,黄毛没有丢他的脸,没有给红军丢脸!”
言讫而终,葬于淮川城外青阳山下江大仙人庙后。
选自《谁来疼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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