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黑店
天气真是糟糕透顶,风大,雨急,再加上坑洼不平的道路极为难走,等被雨浇得狼狈不堪的吕大为和蓝茜终于找到一家旅店落脚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
这家旅店的名字很平常,叫“客来顺”,坐落在偏远的郊区,位置恰好处于宾城和平阳县的接合地带。两人一走进旅店,身材干瘦、双眼仅比黄豆粒大一点的店老板便迎上来,操着沙哑的嗓音问:“两位要住店?”吕大为点点头,刚要询问费用多少,蓝茜抢先说话了:“老板,房间里有没有浴室?走了一身臭汗,难受死了。”“这儿是乡村旅店,不是城里的星级宾馆。”店老板不紧不慢地说着,抬手指指走廊尽头,“那儿有公用的洗澡间。淋浴按时间收费,半小时5块。要是搓澡,费用另算。”
“什么破店,连浴室都是公用的!”蓝茜嘟囔着解下背包挂在吕大为脖子上,随后取出浴巾和洗漱包奔向洗澡间。店老板瞅着蓝茜的身影,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单人间一宿三十,双人间八十。你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双人间太贵了吧?”吕大为颇觉吃惊地问。店老板上下扫了一眼吕大为,似笑非笑:“当然贵。我们不要身份证,不要结婚证明,还能保证警察不来查房,不给你们添麻烦。”“可她是我女朋友!”吕大为一听,脸顿时红到了脖根。看来,店老板把他和蓝茜当成一对野鸳鸯了。“算了算了,我们要在这儿多住几天,为了省钱,还是开两个单人间吧,要相邻的。”话未说完,就听洗澡间方向突然传来令人心颤的尖叫:“啊——”
是蓝茜!吕大为来不及多想,拔腿冲向洗澡间。猛地推开门,就见蓝茜裹着浴巾,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满脸惊恐地指着对面嚷:“大为你看,那儿有人偷看我!”吕大为顺着蓝茜的手指看去。果不其然,那道帆布帘下方露出一双大号的男人皮鞋,帘子还在轻微地晃动!
“谁?”吕大为快步上前,一把掀开布帘。布帘对面,竟是空无一人的男洗澡间!怎么男女洗澡间只隔着一道布帘?这也太不安全了!吕大为心下正暗自嘀咕,就听“喵呜”一声怪叫,一只黑猫嗖地蹿上窗台,挤出窗缝逃之夭夭。而布帘下,仅是一双皮鞋而已!
虚惊一场。吕大为不满地问紧跟而来的店老板:“这男女洗澡间怎能这样布置?万一⋯⋯”不料店老板嘴角一撇,“这儿偏,店客少。再说,两面都有搓澡工守着,不会出事的。”
搓澡工?吕大为迟疑四望,这才看到窗前靠着一个体形只能用“肥硕”来形容的中年女人。女人上身穿着件松松垮垮的跨栏背心,下身穿着条同样松松垮垮的短裤。她见吕大为盯着她瞅,阴着脸说:“看够了吧?这可是女洗澡间!”对啊,这是女洗澡间!吕大为忙尴尬地退出门。回到柜上,吕大为交了三天的店钱,取了钥匙后拎起包裹走向房间。一踏进灯光黯淡的走廊,一个中年男子便迎面走来。擦身而过的当儿,男子幽幽地说:“小伙子,你读过《水浒传》,知道孙二娘开的十字坡酒店吧?”
孟州十字坡,那可是专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吕大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难道“客来顺”也是一家黑店?正自想着,洗完澡的蓝茜回到了房间。吕大为跟着进去,问:“蓝茜,你没发现什么异常吧?”蓝茜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思忖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不过那个搓澡工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吕大为追问:“怎么个怪法?”
蓝茜说,本来她只想冲冲凉,可搓澡工缠上来,要给她搓澡。搓一个她能从店老板那儿拿到3块钱,今天守了一天,才搓了两个客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吃饭,上学⋯⋯看她说得可怜,蓝茜同意了。可搓着搓着,蓝茜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搓澡工不时在她身上捏捏这儿,按按那儿,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地说,你身材真好,皮肤真细,连一个小疤瘌都没有。
“那还用说,我女朋友的身材当然是最棒的。”吕大为笑了,拍拍蓝茜的肩,随即退向门口:“赶了一天的路,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住在隔壁,有事喊我。”吕大为边说边快速拉开了门板。门外,突然多了一个人,像一堵墙般立在那儿!
是那个女搓澡工。不等吕大为问她来干什么,女人已扬起木桩一样粗壮的手臂,递过一只洗漱包。是蓝茜的,由于适才走得急,忘在了洗澡间。蓝茜接过,连声道谢,女人呵呵一笑,转身走了。吕大为嘱咐蓝茜早点睡后,也回了房间。蓝茜真的累了,反锁上门,打着哈欠钻进了被窝。孰料蓝茜正睡得迷迷糊糊,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轻轻响起。
是吕大为,还是那个搓澡工?这么晚敲门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蓝茜咕哝着下了床。门开了,出现在面前的却是吕大为碰到过的那个中年男子!蓝茜问:“你找谁?我们不认识吧?”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指指吕大为的房间。蓝茜不禁皱起眉头,走向男友的房门。举手正要敲,里面却传出女人格格的娇笑声!没错,是女人的声音!男友的房间里有女人!蓝茜凝神细听,听到那个女人嗲声嗲气地问:“先生,你是城里人吧?到乡下来干什么?”吕大为说:“我们是农业大学的学生。为了完成毕业论文,特意到这儿来做实地考察。”“嘻嘻,我最喜欢大学生了,让我陪陪你吧。”“别这样。我⋯⋯我女友在隔壁。”吕大为口气慌乱地说。女人继续纠缠,“怕什么呀,她早睡着了。再说这墙壁隔音,再大的动静她也听不到。来呀先生,这儿很安全的——”
“砰——”蓝茜气愤地撞门。不想门并没有锁,蓝茜一闯进去,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亮亮的灯光下,一个脸上浓妆艳抹,身上却只穿着三点的年轻女子,正偎坐在吕大为的床上,如同妖冶的千年蛇精一样黏黏糊糊地搂着吕大为的脖子,而且,胸罩已经解开,露出白花花的肌肤!
看到蓝茜闯进房间,吕大为一激灵跳起,用力推开年轻女人,支支吾吾地解释:“她,她是自己来的,她有房间的钥匙。蓝茜你要相信我,我,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啪——”呆立了片刻,蓝茜醒过神来,不由分说扬手抽了吕大为一记响亮的耳光,气鼓鼓地嚷:“吕大为,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真无耻,不要脸!”打完骂完,蓝茜一扭身,泪流满面地冲出了房门。吕大为捂着热辣辣的腮帮子,哭笑不得。那个年轻女子一看惹了大麻烦,忙抓起宽大的睡衣裹住光裸的身子,从吕大为的胳膊下麻利地钻了过去,溜之大吉。
魅影迭现
蓝茜反锁上门,在房间里呜呜咽咽地哭,吕大为不住地央求,求蓝茜打开门听他解释。相邻的几个店客被吵得心烦,纷纷找店老板投诉。店老板赶来劝说吕大为:你女朋友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进去,只能是越闹越糟糕,还不如等明早她消了气,你再找她赔不是。吕大为想想也有道理,就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身后,店客们指指点点,冷嘲热讽:“这家伙色胆真大,跟女友住店也敢找小姐!”“哼,难怪人都说世上没有不馋腥的猫,也没有不偷嘴的男人——”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吕大为一脸苦笑,无言以对。那个女子的确是自己开门进来的,进门便像狗皮膏药似的往身上贴。他伸手要推女子离开,蓝茜却在这当儿闯了进来!不对啊,女子不是说房间隔音吗?怎么能听到蓝茜的哭泣声?吕大为疑惑地靠近墙边。墙壁对面,蓝茜的哭声竟听得真真切切!
“蓝茜,别哭了,睡吧。有事我们明天说,好吗?”吕大为贴着墙说。蓝茜倒也听话,哭声停了,灯也熄了。此刻已是半夜时分,店客们也都睡了。吕大为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又敲敲墙,蓝茜那面却没动静。难道她真的睡着了?吕大为考虑了几分钟,决定过去看看。可刚打开门,那个怪怪的中年男子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腋下还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你⋯⋯”不待吕大为开口,中年男子便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熟练地插上电源,启动电脑,调出一段视频资料。一瞅之下,吕大为顿时一愣。
视频显示,浓浓的夜色中,蓝茜竟然走了!一个人走出了“客来顺”旅店!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怎么会有摄像资料?”吕大为警觉地注视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没有回答,而是指着画面上的背影问:“你敢认定,这个人是你的女友?”听中年男子这么一问,吕大为瞪大眼睛细看,从背后看,头发,衣服,身高都和蓝茜极为相像。可中年男子锁定背影的脖颈,放大,再次放大,吕大为马上给出了否定答案:“这个女人是冒牌的蓝茜!蓝茜根本没有戴项链!”中年男子点点头,郑重地说:“没错,这个是假扮的。不过真的可能也不见了——”
蓝茜会从紧闭的房间里消失?这怎么可能?这时,中年男子又调出一段视频。从床上用品看,绝对是蓝茜的房间。房间里空空如也,蓝茜真的不见了!
蓝茜是从墙角消失的。和吕大为吵架后,蓝茜便看到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不停地闪射出幽蓝的亮光。蓝茜迟疑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可光亮瞬间熄灭了。蓝茜握住花瓶,却没拿起来!花瓶是镶嵌在窗台上的。蓝茜用力旋了一下,就听墙角处发出轻微的轰隆声,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口!蓝茜磨磨蹭蹭地刚走到跟前,洞里突然探出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她的脚踝猛地往下一拽!来不及喊叫,蓝茜便跌了下去!紧接着,洞口复原,了无痕迹!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蓝茜惶惶站起,战战兢兢地四处摸索。摸到了,蓝茜的手指触到了一个人的胳膊!肯定是他拖我下来的!“你,你为什么要扯我下来?这是哪儿?你是谁?”“这是阴曹地府,我是鬼!”那人阴恻恻地一笑,对着自己的脸按亮了手电筒!
是一张面目狰狞可怖的鬼脸!
“啊——”蓝茜惊声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跑。这是一条高低不平的暗道,蓝茜慌不择路,直被撞得头昏脑涨。不知跑了多久,蓝茜气喘吁吁地站住了。整个地洞里,除了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外,身前身后黑黢黢的,死寂一片。蓝茜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颤声问:“有⋯⋯人吗?”话音未落,蓝茜便听到有低低的女人声传来:“有。”
循着说话声,蓝茜扭头看去。黑暗中,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手电筒又亮了起来!这次看到的,又是一张扭曲的鬼脸!而且披头散发,张着血盆大口,伸着红红的长舌!蓝茜顿觉毛骨悚然,双腿一软便晕倒在地。
等蓝茜悠悠醒来的时候,暗道里已灯光大亮。一睁开眼,她就看到了一个人,那个扮鬼吓她的人——搓澡工!
“这是哪儿?”蓝茜站起身,惊魂未定地问。搓澡工晃动着手里的鬼脸面具,闷声闷气地说:“我不告诉你了吗?这儿是阴曹地府!”“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把你卖了,赚钱!”搓澡工咧嘴一笑,得意地走来,摩挲着蓝茜的脸说:“妹子,你是我搓澡中见到的最水灵,最细皮嫩肉的一个,可比那些又黑又蠢的乡下丫头白净多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蓝茜怯怯地后退了一步,接着问:“你要把我卖到哪儿?我男朋友绝不会放过你的!”
“狗屁男友!刚才你不也看到了嘛,男人都那副德行,谁搂就是谁的男人!”身材肥硕的搓澡工冷笑着说,她恨天下漂亮的女人!她做这一行,就是为了发泄对漂亮女人的怨恨!两年前,她的丈夫迷上了一个妖媚的小狐狸精,不仅绝情地抛弃了她,还卷走了积攒多年的银行存款!从那以后,她就来到“客来顺”,帮助店老板物色长相清秀、身材姣好的女人,将她们骗进挖好的地道,收拾服帖后输送到大城市去做卖淫女。“妹子,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打你。要知道人家来验货,多一个疤瘌可就降一分价!”
“如果我不呢?”令搓澡工想不到的是,蓝茜的口气突然变得强硬,并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说:“你说的一切,我已经录了音!现在我正式告诉你,我是⋯⋯警察!”
蓝茜没有说谎,她和吕大为的确是平阳县刑警队的警察。近半年来,平阳县接连有数名年轻女子失踪,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经过缜密侦查,越来越多的疑点集中在“客来顺”旅店上。因为失踪前,年轻女子多曾在这家旅店住过。于是,他们便扮成大学生情侣,来此侦查。
“你⋯⋯你不是大学生?”搓澡工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进了阴曹地府,别说警察,就是神仙也别想逃出去!宋老鬼,快杀了她!不杀她我们都得完蛋!”随着搓澡工恶叨叨的喊叫,那个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的店老板像幽灵一般从背后窜来,挥起明晃晃的尖刀刺向蓝茜的后心。蓝茜感觉到了,侧身一闪,躲过刀锋,接着抓住店老板的手腕,转身狠狠踢向对方的胯下!店老板“嗷”地一声惨叫,尖刀脱手,捂着下腹蹲坐下去。身体粗壮的搓澡工也跟着扑来,捡起尖刀猛力扎向蓝茜的胸口!
蓝茜虽是警察,但她面对的是两个人,两个丧尽天良、凶神恶煞般的罪犯!刚踢倒店老板,搓澡工又扑上来,想躲开已是万难!蓝茜不由倒吸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后撤。只要不刺中要害,就有逃离暗道的可能!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哧”的一声响,尖刀划破了蓝茜的肩。此时,搓澡工已经完全疯了,疯狂得像一只暴烈的母兽。一击不中,她再次举刀,使出全身力气刺来,丝毫不给蓝茜反击的机会。
完了!她是个搓澡的,有的是力气!蓝茜心头暗叫。可就在刀尖即将刺中前胸的千钧一发之际,暗道里突然响起了沉闷的枪声。“砰——”
云开雾散
开枪的是吕大为。子弹稳稳准准地击中了搓澡工的手腕。一同赶来的中年男子掏出手铐,将店老板和搓澡工铐在了一起。
“你⋯⋯也是警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蓝茜纳闷地看向中年男子。不等对方回答,吕大为不好意思地接茬说:“他姓刘,是宾城刑警队的。这次要不是刘警官出手,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听吕大为说完,蓝茜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宾城也有多名年轻女子失踪,警方亦注意到这家旅店。于是刘警官带着和吕大为、蓝茜同样的任务前来入住。在旅店门口,他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了摄像头,以监视可疑人员的出入。吕大为和蓝茜一进店,刘警官便“盯”上了他俩。蓝茜去洗澡,搓澡工吓唬她,一是为了验证身份,胆小的肯定不是警察;二是为了验证“货品”,值不值得下手。蓝茜身材完美,确是“极品”。接着,店老板又安排卖淫女勾引吕大为.让两人闹翻。即便刘警官不给蓝茜“报信”,毫不隔音的墙壁也会让蓝茜有所觉察。他们也意识到这一点,便来了个将计就计。吵完后,店老板又让一个个头和蓝茜差不多的服务员装扮成蓝茜的样子,走出旅店。当然,走廊里的灯光是昏暗的,其他店客看到的也只是冒牌蓝茜的背影。但这已经足够了。等次日吕大为找不到蓝茜,其他店客就会作证:蓝茜被你气走了。但谁也没觉察,趁着乱哄哄的当儿,刘警官悄然进入蓝茜的房间,快速安装了摄像头,恰好录下暗道开启的情景。若不是他在蓝茜房内“做了手脚”,蓝茜的失踪还真让吕大为一头雾水,无所适从,更别说旋开暗道,前来施救了!
押着嫌犯走出暗道,天色早已放亮。虽云开雾散,大案告破,但蓝茜三人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接下来,还有更为艰巨的解救任务在等待着他们⋯⋯
选自《上海故事》20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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