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1914年)初夏的一天早上，京城肃政厅都肃政厅夏寿康正在办公，忽然有人来报：“袁大总统有请!”夏寿康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头的事，坐车去了总统府。一进门，就看见袁世凯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面色铁青，一名手下在旁边小心侍候。见夏寿康进门，袁世凯挥了挥手，手下知趣地退了出去，并把大门轻轻地关上。
夏寿康问道：“大总统，您将卑职叫来，一定有什么急事吧?”袁世凯没有马上回答，继续在屋里走了几圈，忽然一转身，声色俱厉地说：“受之(夏寿康的字)，最近我听很多人反映，京兆尹王治馨有贪污腐败行为，你作为民国政府的都肃政厅，可知道否?”
原来，袁世凯当政时，仿效封建时代的御史制度，设立了一个肃政厅的机构负责纠举违法渎职的官员，而纠弹处理权则掌握在大总统手中。民国初的肃政厅设都肃政厅1名，另有肃政厅16人。京兆尹则是袁世凯改清朝顺天尹的官名而来的，管辖北京地区和附近24个县，大致相当于后来的北京市市长。
夏寿康听袁世凯这么一说，冷汗刷地就从脸上流了出来，他诚惶诚恐地说：“请大总统原谅卑职失职，卑职并不知道这事儿……”袁世凯说：“我成立肃政厅，养着你们这些人，就是让你们查处违规官员，将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以还我民国朗朗乾坤。如果你们只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我还要你们何用?”夏寿康听后汗流浃背，忙说：“卑职这就去查，一定给大总统一个满意的交代!”袁世凯点点头，又补充一句：“你尽管放手去查，不要受任何人的干扰!”接着就端茶送客了。
往回走的路上，夏寿康一直在思考着刚才袁世凯的一举一动，心想：“莫非这老爷子要动真格了?”
王治馨是山东莱阳县人，他很早就在袁世凯的手下做事，并攀附上袁的亲信赵秉钧，为赵所重用。袁世凯担任北洋总督后，命赵创办巡警，王追随赵投身警界，算是中国警察从无到有的元老级人物。1913年底，王治馨升任京兆府尹，成为京畿最高首长。但是王本是个鲁莽贪婪之人，官名素来不佳，在警界尚有所收敛，一旦移官地方，遂狮子大开口，明拿暗要，地方官员与百姓苦不堪言。
王治馨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作为肃政厅长官的夏寿康怎能不知晓，但是他知道王治馨敢于如此为之，一是因为其强大的警务司法背景，自以为有所恃;二是因为他是袁系北洋老人、当任政府总理赵秉钧的亲信，有强大的政治后台;另外，听说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等人的许多开销，王治馨也常以公款支付。
对此，深谙官场潜规则的夏寿康便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应付了事。
回到衙门，夏寿康赶紧召集手下官员，关起门来开会。夏寿康一脸严肃地说：“诸位，今天开会，是要商讨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接着，他就把袁世凯召见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请大家分析一下袁世凯的用意。
众同僚纷纷献言，有的说当今官场贪腐之风横行，这是大总统想革新吏治打出的重拳;有的说王治馨是总理亲信，大公子袁克定也牵涉其中，大总统是不会动真格的，他此番举动可能想试探什么……
一个年长的幕僚站了起来，缓缓地讲道：“我倒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接着，老幕僚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就在1913年的3月20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车站被刺杀，负责实施的是青帮大佬应桂馨。经过调查，躲在北京的幕后联系人是内务部秘书洪述祖，而内务部部长正是总理赵秉钧兼任，洪又与袁世凯常常直接联络，所以舆论纷纷质疑真正的后台是袁总统，或者是赵总理。案发后，国会议员们要赵秉钧到国会澄清事实，赵不便自己去，就委托王治馨去解释。没想到，王治馨这个粗人蠢货，居然乱发议论。他宣称，赵总理、宋教仁因政党内阁问题，有一些分歧。自宋被刺后，抓获犯人应桂馨，搜出证据，牵涉内务秘书洪述祖。因此袁总统不免怀疑赵总理与此案有牵连。而赵总理则以为洪经常去袁府，亦怀疑是袁总统授意。及前日赵总理与袁总统面议，彼此始坦然无疑。在这次会见中，袁总统还提及，宋教仁被刺前，有一次洪述祖曾对他说，现在总统行政诸多掣肘，都是因为反对党政见不同，何不收拾一二人，以儆其余。袁总统说，反对者既为政党，则非一二人，故如此办法，实在要不得。现宋教仁果被刺死，很可能是洪述祖想借此迎合总统，而袁总统本人并无此意。王治馨还声称，宋教仁之死，赵秉钧不应该负责，后台应另有其人。
袁世凯在报纸上看到王治馨的话后勃然大怒，说：“如此措词，太不检点，王治馨可恶!赵总理何以任其乱说，登报后也不声明更正?”袁的愤怒可以理解，王治馨为避赵秉钧的嫌疑，不经意间却将袁大总统给出卖了。袁大总统此次要查处王治馨的贪腐行为，应当从这个背景出发。
众人听完老幕僚的分析后纷纷点头，夏寿康也觉得极有道理，于是赶紧成立专案组，调查王治馨的罪行。因为有袁世凯在后面撑腰，再加上王治馨的罪行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专案组很快就搜集到了王治馨的重要犯罪证据：王治馨上任京兆尹以来，收取属下23个县长的贿金，每人孝敬数千，其赃款达5万以上。
夏寿康赶紧将搜集到的王治馨罪行报告给了袁世凯，袁世凯拍案而起，说：“如此贪官，祸害我黎民，玷污我吏治，当杀一儆百!”并马上批复：“明日由大理院开庭宣判王治馨之罪行……”夏寿康小心翼翼地问：“大总统您看应该判他个什么刑呢?”袁世凯竖起巴掌，做了一个向下砍的姿势。
王治馨自己完全没料到，他头天被抓进看守所，第二天大理院就开庭审理他的罪行。当时，被告席上还有另外两个官员，与王治馨一样，犯的也是贪渎罪，分别判了5年和12年徒刑。听到这个宣判，王治馨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也不过如此。法官宣读对王治馨的判决书时，声音不大，加上旁听的人太多，现场十分嘈杂，王治馨没有听清楚。闭庭后，王问押解人：“到底我是判了9年徒刑还是7年?”旁人不忍实告，也说未听清。
出庭后，王治馨回到看守所，有人问他如何判决，王治馨回答说：“9年徒刑。”尚不知命已在旦夕。
判决后，司法部立即赶办呈文，当日下午5点送到总统府，8点钟就批下来马上执行。回函送到司法部，总长已回公馆，他不敢耽搁，没行公函，直接用电话通知将王执行死刑。
其时王治馨已睡着，突然狱卒带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摆下了一壶好酒，几碟好菜，然后捅了捅王治馨说：“大人，快醒醒，吃好喝好，然后该上路了!”王治馨揉了揉眼睛，说：“上路?上什么路?”狱卒指了指西边，说：“西方大路呀!”王治馨这才如梦初醒，知道大祸临头，他大声叫喊：“我罪不至死，我要见大总统，我要找赵总理……”但一切都已经晚矣，在外边等候的士兵冲进牢里利索地将他绑了起来，插上亡命牌，直接将他押到德胜门外刑场枪毙了。
就这样，王治馨做了民国时期枪毙的部级腐败大员第一人。
选自《龙门阵》20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