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句打油诗
这是明朝正德年间的事。
且说这几天湖州知县孟大人一肚子的烦恼，因为一件案子拖了很久。案子是这样的。湖州赵三与成发洙是好友，他们商定结伴到楚地南都做买卖，约定五更坐何调首的船出发。于是前一天，何调首将船停在安桥头下等候。早上，赵三听得鸡叫便起了床，一看时间，才过三更，怕再躺下睡过了头，不如到船上去等，就带了盘缠行李，告别了妻子三娘，早早走了。且说成发洙醒来已是四更时分，他也怕去迟了，便提了行李来到约定地点。一到安桥头，但见船夫何调首正蜷缩在自己小船的船舱内，睡得死死的，连叫了三声才将他叫醒。
成发洙见赵三尚未来到，就坐在桥下等。岂料左等右等，直等到天近五更，还不见赵三的人影，于是就对何调首说：“何头脑，你可认识赵三郎家？有劳你去叫他一声如何？”
何调首答应了。他来到赵家，边敲门边大声叫道：“三娘，三娘，叫你家的三郎可以动身了，成大爷早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了！”
三娘听见叫声，大惊道：“你说什么？我家三郎早去了安桥头，怎么现在还到不了埠头？”
何调首便回来将此话告诉了成发洙。成发洙大惊，忙不迭派人四处寻找，一连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成发洙只好禀报了县衙门。
知县孟大人开始怀疑三娘杀了自己的丈夫，但是那天三郎出门时有邻居作证听见了动静；怀疑船头脑何调首，但成发洙亲眼目睹何头脑在安桥头睡得死死的；怀疑成发洙吧，成发洙是四更才出的门，也有他家的左邻右舍作证。
这天，孟大人打后花园踱回书房，一眼看见搁在案头的卷宗边上，竟有人涂写了两句打油诗，字迹稚拙。他刚要发作，突然眼睛一亮，原来这两句话是这样写的：
开口便把三娘叫
早知三郎不在家
他心头突地一跳：对，这正是此案的关键！当何调首去叫赵三的时候，张口就叫“三娘”，可见他心里早知赵三并不在家。可光凭一句话的破绽，何调首定然不服，看来还是得先找到赵三其人。赵三是三更出的屋，四更时分成发洙已到埠头，此时何调首已假装在船舱里睡觉，之间最多也只有一个时辰，看来他的船只不可能摇得太远，且尸首多半沉于水底。于是孟大人便下令召集了百十个水性好的船家渔夫，于第二天一早到县衙门前报到。
第二天，孟大人亲自督阵，准备下五六十条小划子集中在安桥头。但听他一声令下，各自分头朝着冷僻隐蔽的所在进发。划出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声吆喝齐齐停下，再吩咐“水鬼”们下水捞摸。果不其然，才一个时辰光景，已有人在一处芦苇丛边摸到了尸体。打捞上来一看，脖子上紧紧勒着一根绳索，双脚各拴着一块大石头，不是赵三又会是谁？到此为止，案情大白，何调首在证据面前供认不讳。
原来，这天早上赵三来得早，他一上何调首的船，觉得时间尚早，正好打个盹，便和衣躺倒在船舱里呼呼睡着了。何调首眼看他随身带着百十两银子，想起自己赌博那天与瘸子说的话，不由贪心大起，就轻手轻脚蹑进舱去，勒死了赵三。然后，他将船摇到僻静处，上岸找来两块大石，拴在赵三的脚上，将其沉尸水底，回来的路上又分别将银子行李一并沉水，以备来日再取。
二、一纸涂鸦
罪已定下，何调首被关进了死牢，等待秋后斩决。本以为此案到此为止，再无疑问，哪料，半个月后的一天，孟大人去巡视牢狱，狱长无意中说起，何调首这厮天天在牢中哭哭啼啼，说悔不该当初听信一个瘸子的怂恿，才有今日之祸。孟大人心里一动，不觉泛起一丝不安，私下提来何调首，问是怎么一回事。何调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大人在上，小的这番做下来获个死罪，原是无话可说，只是假若当初不听信那个杀千刀的瘸子的恶毒撺掇，也不致闹个将来身首异处。”
原来何调首是个好赌成性的痞子，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出事前的五天，他寻思是否卖掉船只去还债，恰遇一个左眼戴黑眼罩、瘸着腿的人，提着一竹筒酒，脚高步低，醉醺醺地来到河边喝水。
他趴在河边喝足了水，大着舌头道：“今日、今日里……小弟白得一块碎银子，正好兴致，兄弟有没有下酒菜……也来，也来喝一口？”
何调首取出一包鸡胗豆，与这个素不相识的瘸子你一碗我一盅地喝将起来。喝酒交谈中得知，原来这厮是个外乡人，光棍一条，用完了钱而流落于此。
那瘸子舔了舔牙，问道：“兄弟在此有船有家小……想必日子一定过得比、比我滋润多了……”何调首此时肚里有酒，道：“好个屁！如今可比不得当年……我那天杀的婆娘嫌我好赌，早已跟人跑了，如今我就这条破船，一天能挣百十个铜钿已是万福了。”
那厮笑嘻嘻道：“嘿嘿，你……你别瞒我，只道我不懂门道……你们划船的，哪个不多的是黑钱？”何调首道：“就凭我这条小划子？”那鬼精灵眨巴着他的那只独眼，贼兮兮道：“瞧你说的，你道我真是乡巴佬见识少吗？人都说，凡干你们这行的，若有单身主顾下了你们的船，划到僻静处，不是吃你们的‘馄饨’便是吃你们的‘板刀面’，就是神仙也没处找尸身呀！他们的银两衣物还不都是你们的？”
那日赵三早来，三更才过，何调首蓦地想起这家伙的话来，这才做了下来。
孟大人寻思，便吩咐捕快去找这人。哪知别说再不见人，就连见过这个瘸子的人也没找着一个。孟大人猛地醒悟，此人定是个寻常人，故意装成了眼瞎腿瘸。可是，得来的赃物瘸子没有分得半点，他这又是为了什么呢？正当孟大人无头绪的当口，这天，书房桌上又出现一纸涂鸦，上面写着：
三郎缘何三更起
且问半夜鸡叫声
是啊，孟大人猛地想了起来，那天堂审时，曾听得赵夫人说起，赵三之所以三更便起来了，是因为听得公鸡乱叫才起的床。公鸡一般要五更才打鸣，为什么三更便啼叫起来？据邻里说，那天确实反常，啼鸣的还不止一只呢。找了几个长年养鸡的人问后才知道，公鸡有个通性：若是听得别的鸡打鸣，它也会随着打起鸣来。难道是那个瘸子在赵三家附近学鸡叫把赵三叫起来的？还有，这涂鸦又是谁写的呢？正在他一头雾水的时候，又一涂鸦出现了：
若要查寻仿鸡人
赵家好友家里寻
三、书童破案
孟大人一拍自己的脑袋，笑了起来。他一来是被点醒了，二来明白了涂鸦者是谁。果不其然，不日查出，成发洙家的一个名叫雍文猛的仆人不知了去向。据熟知他的人说，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长得平常，只是两枚龅牙难以遮掩。因他曾与主人家小妾有染，被主人抓了个正着而未加惩处，他极为感恩，故而对主人是死心塌地。
据成家人说，他消失已有些日子，听说是他老家的爷叔过世，奔丧去了。再问他故乡在哪却谁也说不清楚。追查下去，这厮竟然是个流浪儿出身，怎么会半路里杀出个爷叔来？知情的仆人偷偷告诉公差，是他主人因为雍文猛与自己的小妾纠缠不清，就出钱为他娶了门亲，远远送走了他。至于去了哪里，却再无人知情。此案到此又成了无头案，孟大人甚是窘迫。
这天他见书童琴心送茶与他，便让他站下，道：“琴心，捕头出差未归，他回来时你与我问他一问，赵三这案子如何往下查才是。”琴心恭恭敬敬道：“小的知道了。”说着低头咯咯直笑，退了下去。
第二天午睡醒来，桌面上又现一张纸，上书：
且问狗奴今何在
尸银沉江老去处
孟大人吃了一惊，这“狗奴”莫非指的是雍文猛？啊，对了，那个装瘸子教唆何调首杀人的人很可能正是雍文猛扮的。他失踪有可能是被灭了口了。
孟大人经此一点拨，拍手叫道：“琴心，你这小鬼头，还想再逗弄老爷到何时？”躲在一旁的琴心尴尬地走出来，远远跪在地上，道：“老爷，小的……小的知错了，再不敢了……”
孟大人走过去，摸着他的头缓缓说道：“想不到我孟某人家里还出了这么个书童，四次涂鸦，次次教我解开难题，难怪议论此案时你总不离开。你这断案的本领是从哪里学来的？”
琴心抬起头来道：“老爷是发愁难抓那个杀雍文猛的人吧？小的倒有一个办法，不知好使不好使？”
孟大人道：“你且说来听听。”琴心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对孟大人说了一遍，孟大人连连点头称是。
孟大人立马暗地里召集了十来个水鬼，趁着月色，连夜去安桥头下打捞，果不其然，雍文猛的尸身正在桥下。让仵作一验，是脑后遭了重击，还未死透便被绑上巨石沉入水下。
那么，杀雍文猛的人又会是谁呢？官府自此再无消息传出。三日后，成发洙竟然在自家柴房里上吊自缢了。
后来，成发洙的贴身丫鬟说出一个秘密：成发洙早就看上了美丽的赵三之妻，只盼赵三早日死去，他便可以将她这个寡妇弄进门了。
出于此动机，成发洙便想出约赵三去外地做买卖的端由，想趁此机会杀了赵三。但因为他和赵三关系密切，不想被人怀疑，于是指使“眼中钉”雍文猛去教唆何调首杀了赵三，然后他又杀了雍文猛，传话出去说是给雍文猛娶了门亲，送他去了外地。
选自《古今故事报》14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