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起兵抗暴，一群身怀绝技的铁匠慷慨从戎。他们贡献的不仅仅是坚甲利兵，还有所向披靡的绝世锤法。
铁匠们每日都要挥舞数十斤重的铁锤，不停地敲打，将一块块顽铁锻成精钢。上了战场，面对血肉之躯时，铁锤又该有何等威风？从军的铁匠们从平日工作中领悟方法，最终琢磨出了一套朴拙锤法，即可在炉台上百炼成钢，又可在沙场上度尽千军胆色。
平定天下后，这帮铁匠决意归隐，于是太祖皇帝赐予铁炉堡一座，享执天下诸匠之牛耳。铁炉堡中，圣锤堂内，供奉着太祖皇帝精学一年后亲手打造的鎏金大锤一对。
太祖还颁下圣旨：历代堡主，执此锤，上可敲昏君，下可锤奸臣。要铁炉堡诸匠以布衣之身，监朝廷之弊，意在让皇朝百世不倒。
如此二三百年过去。有一天夜里，铁炉堡的居民被山上传下来的沉闷锤声惊醒，直到第二日清晨那声音才渐渐停歇。待到天色大亮，众人外出察看，惊骇地发现：在堡外不高的山崖上，竟悬着一个黄铜大棺材！
大伙儿爬了上去，只见那棺材八尺长，三尺宽，两尺高。棺身、棺盖、棺底的外侧面看不到丝毫缝隙，浑然一体，如同浇铸而成。几名好奇的小伙子合力试抬，却不能使棺底离地分毫。这棺材足有几千斤重，到底是怎么运上来的呢？
闻讯而来的铁炉堡堡主元坚，皱着眉头四下打量，然后用手摸着铜棺的侧壁良久。他面带沉色道：“这不是浇铸的，而是有人把六块厚铜板运到这里，用天衣无缝锤法敲打成型！”所谓天衣无缝锤法，就是不熔、不钉，纯粹用铁锤不停歇地锻打，使数块金属材料形成一体而无丝毫拼接的痕迹。此乃铁匠行当的最高境界，但会此术者寥寥无几。铁炉堡有记载，三代前的堡主就是为了独立做出一件天衣无缝的铁器，最后心力耗尽而亡！
大伙儿听完堡主之言，震惊了：仅用一夜时间就完成了偌大的天衣无缝之铜棺，此人是何方神圣？
阵阵唏嘘后，众人散去。铜棺无法拆卸，只能任由它搁在崖边。而堡主元坚，面带无尽忧虑，径直回到堡中，闭门不出。
几日后，铁炉堡内外沸腾了，因为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来砸场子了，而且用的还是锤子！
挑衅的是位比普通人要高出两个头的拔地大汉。只见他左手拎锤搁在肩上，右手捏着锤柄摇晃把玩着，态度十分轻蔑。他的锤子也甚是奇特：柄是韧性极好的降龙木，锤身却是一大块没做任何加工的铁疙瘩。乍看去，这锤子丢煞风景，可四名铁炉堡锤法相当了得的大匠，却如临大敌。
“打！”待一名年长者发出了口令，四人双手举起四柄大锤向大汉砸去，锤锤都有二三百斤的力道！
大汉面色一正，双锤朝天一举，和砸下来的四锤迎面对撼。在“当”一声巨响中，接触在一起的铁锤似乎有一丝极短的停顿，然后“嗡嗡”声四起，刺得人们耳痛头晕之刻，四柄大锤也飞了出去。四名大匠全如喝醉酒了一般站立不稳。
“这是震锤之法！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退下！”堡主元坚手里提着被厚布包裹着的两柄大锤，说道，“元将，二十年不见，你的功夫越发精纯了！”
“元坚，嘿嘿，你老了！也是时候让我来接管圣祖金锤了！”
“圣祖金锤应由仁德之人执掌，二十年了，你戾气依然未消，有何德何能敢言掌管！”
“何德何能？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能耐！”两人没对上几句，就斗出了火气。只见元将把憋了二十年的怨怒狠狠地砸了过去。元坚丝毫不惧，抖掉锤外裹布，双举迎上。这锤，竟然和元将手中的一模一样！一时间火花四溅，锤分锤合之间都带着巨大的震动，“嗡嗡”声震耳。数十个回合下来，两人最后在巨响中分开身影，各自喘着粗气！
“没想到你的功夫没落下，小看你了！”元将恨恨地说道。
“你我武艺相当，这样打下去都会被震伤。不如你与我在打铁上一决高下吧！崖上示威的那副天衣无缝铜棺，很不错，但算不了空前绝后。五日后，咱们崖上见，我打出的东西你若也能做到，堡主之位我便双手奉上，圣祖双锤由你执掌！”元坚脸色惨白地说道。
“好！好！想不到天衣无缝竟然还不在你眼里，那我元将再等五日，等你的绝世大作了，师兄！”元将说完话转身就走，细心人能看出他的步履有点飘了。
元坚迅速回到房间，只叫上了几名元老和最优秀的弟子。关上门后，他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大口血。
“元将怀仇已久，而这些年我却荒废了武艺，拼锤已经打不过他了！但我不能让他赢得圣祖双锤！”元坚忍着内伤，对众人道出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元将和元坚是铁炉堡最优秀的工匠，为奖励他们，堡主特授予铁炉堡秘传的震锤之法。会打铁者，用的是巧劲而不是蛮力。震锤法，就是要让锤子和金石在锤击中带着节拍振动，即所谓的共振。节拍对了，便能最大效用地发挥力道。可这种精妙的震锤之法真正出名却是在战场上。开朝那些年，大匠们看似轻飘飘的一锤，落在敌人重甲上却“嗡嗡”轰鸣，顷刻间对方便被震得血肉横飞。故震锤之法威名远扬。
元坚和元将二人得授锤法，兴奋不已，日夜习练，并凭堡主赐下的两对陨铁制成的坚硬无匹的怪异大锤，在武艺上超过了同代精英，成为铁炉堡双壁。后来，在铁炉堡继承人的较量中，师兄弟两人在铁艺上平分秋色，最终决定用武艺决高下。师兄元坚性情随和，对较量只是抱着尽心尽力的态度。可元将不同，他从小就骄矜自傲，野心十足，对能节制朝廷的圣祖双锤觊觎已久，而整个天下，只有铁炉堡堡主才有权执掌双锤。故在武艺较量中，心气浮躁的元将眼见压不过功底持重的师兄，便恶从心头起，在比武中对元坚下了死手。
老堡主当场取消了元将的继任资格，并教训道：“对手足兄弟都能下死手的人，怎么能担当堡主之位！哪日你若大权在握，安定天下的圣祖金锤，岂不成了你祸国殃民，飞扬跋扈的倚仗？”
元将不服，愤而离堡，并扬言，锤法大成之日，要回来讨个公道！
“这就是我们两人的恩怨。”元坚道，“武艺上我输他，其实铁艺上我也输了。观那一夜之间就完成的天衣无缝铜棺，堡内无人能及。不过元将虽暴戾，却也自负得紧。冲这点，我有一计可胜过他，你们且如此这般准备……”之后几天，元坚什么都没做，就是天天在铁炉堡里上游下荡，和大人小孩聊家常。
第四日，铁炉堡外悬棺的崖台上又传来了锤声。元坚竟然也在打铜棺。他令人将六片铜板运上来，然后“咣咣咣”不停歇地打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疲惫地下山来。
第五日，约期到了。新铜棺，长宽和元将的差不多，只是高度足足能超过普通铁匠的头顶。铜棺的棺身由五片厚铜板组成，在元坚天衣无缝的锤法下，弥合在一起，浑然一体！棺身向上开口和棺盖朝下的铜板边缘，分别做成了对应的锯齿状。棺盖合上去，身盖就相互咬合卡在了一起，只是没有咬死，凸出的齿要比凹下的榫口宽一点点。
“这被狗啃过的棺材也叫天衣无缝？”元将不屑道。
“我的东西还没做完，别急！不过事先还要问你一句话：若我打出的铜棺你无法超越，今生你永不得挑战铁炉堡的威严！”
“一言为定！我就等着看你的好戏！”元将讥笑着。
“把棺盖撬开！”元坚令人把大铜棺的盖撬起一角后，竟然搭着梯子，带着一柄精铁大锤钻了进去。
“合盖！”此言既出，铁炉堡众人都有些疑惑，可是元将的脸色立马变了。
元坚的话语从铜棺中传出：“铁炉堡能安持金锤，监国数百年，不是因为我们伴太祖有功，也不是我们有所向披靡的武艺。而是因为历代皇上都知道，铁炉堡是为天下太平而立的！今天，我让大家看看，什么是铁炉堡的威严！”
言毕，但听“咣”的一声起，元坚开始在内猛锤棺底。阵阵巨响中，外面的人可以清楚看见，棺盖在棺底传上来的反震力下猛烈地震动，使其上的宽齿在震动中被挤入棺身上缘狭窄的榫眼中。如此一两个时辰后，元坚改用一种颇有节奏的细腻锤法从内侧敲击着合缝处。只见那齿缝在细微却急促的震动中越咬越紧，渐细渐浅。又如此两个时辰后，锤声戛然而止。但见铜棺已然身盖合一，浑然天成了。
元坚困在棺内，喘着粗气大声道：“天衣无缝活人棺打好！元将，你可能做到？”
“元坚，你坑我！”元将愤怒地锤击活人棺侧面，希望能敲出裂缝，可这个从内打造的天衣无缝铜棺坚不可摧，无隙可乘！同样是锤法，只不过多了个反震的道理。元将能做到，却不敢做，这是个死局。
铜棺能锯开，可元坚等不到那一刻了，窒死在亲手打造的铜棺中，悲烈无匹。但也正因为铁炉堡有着傲立于世的铮铮铁骨，圣祖金锤才能代代相传，监国永安。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2.10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