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之虫

时间:2016-12-16 10:13:29 

民国时,老城里最好的酒楼是“三尺楼”,三尺楼最有名的厨子是赵一手。他最拿手的不是做山珍海味,而是能把青菜豆腐做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

但是俗话说,巧手厨子敌不过刁嘴食客,三尺楼什么客人都能伺候,就怕马七爷来吃饭。

马七爷的嘴是出了名的刁,他在三尺楼吃过一遍的菜肴,从来不吃第二回。这样的食客最难伺候,可又不能不伺候,马家有钱有势、黑白通吃,三尺楼一个小小的酒楼,惹不起人家呀!

偏偏这马七爷不仅嘴刁,心更刁,要是吃得不爽快,他提起筷子就能朝厨子的眼眶里捅。三尺楼的好几个名厨,因为对马七爷伺候不周,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

为这,不少厨子纷纷走人不干了。掌柜的给赵一手加了三倍薪金,好说歹说,总算把赵一手留了下来。

这天,赵一手正在后厨忙活,忽见小伙计们抬进十几只大筐,里面全是新鲜的鱼肉菜蔬,一问才知道,三天后是马七爷的生日,他包下了三尺楼,要大摆寿宴,这些食材都是为宴席准备的。掌柜进来,拍着赵一手的肩膀说:“老赵,这事就靠你了,就算使出吃奶的劲,也要把马七爷伺候好。”

寿宴当天,三尺楼热闹非凡,各路达官显贵都赶来了,楼上楼下座无虚席。赵一手使出浑身解数,一道道精美的水陆大菜,陆续上桌,宾客们尝后,都赞不绝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要再给马七爷上一道“八珍汤”,菜就算上齐了。那八珍汤是用鹿唇、熊掌、猴脑、象拔等八种珍贵食材烹制而成,是赵一手的拿手名菜。赵一手把汤盛在一个汤碗里,吩咐小伙计等一会儿就给马七爷端上去,自己则钻进了茅房。不料一泡尿刚撒到一半,掌柜就脸色煞白地奔进来,拉着赵一手说:“坏……坏事了!”

赵一手不明就里,掌柜的就拉他到后厨,只见那碗八珍汤还搁在灶台上,而小伙计却端着另一只汤碗放在了马七爷面前。一瞧那只碗里的东西,赵一手吓得差点儿没趴下。

原来,三尺楼的墙根下住着一个瘸腿老丐,今天他闻到酒楼里的菜肴香味,忍不住从后门溜进了厨房,正巧遇到了赵一手。

“大老爷,行行好吧,我都饿了半天了。”老丐可怜兮兮地说。赵一手认得他,就随手拿起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剩菜,塞给老丐。谁料老丐捧着剩菜,还没等张口,就被进来的伙计轰了出去,那碗剩菜就留在了灶台上。由于端八珍汤的小伙计是新来的,一不注意,就把那碗剩菜给端了上去。

马七爷望着剩菜,不明白这碗有青菜有豆腐,还夹杂着鸡骨头鱼刺的是啥东西,难道是三尺楼新发明的菜肴?想到这里,他拿起筷子,小心尝了一口。

掌柜的和赵一手一见,差点儿晕过去,心说,完了,要让马七爷尝出这是给乞丐的剩饭,他们这三尺楼就别想开了。

只见马七爷菜一入口,突然双目圆睁,双手发颤,掌柜和赵一手对视一眼,面如土色,看来马七爷是尝出什么了!

不想,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马七爷吞下那口剩菜后,突然大喊一声:“好吃,太好吃了!”说罢,端起碗来,一顿风卷残云,把那碗剩菜吃得精光,连汤水都没剩下,鱼刺都嚼烂生吞了下去。

掌柜和赵一手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心想这马七爷是不是犯病了?而马七爷吃完后,满脸红光,跷起指头,说他还没吃过这么香甜的菜肴,吩咐马上打赏赵一手一百大洋。

酒席散后,赵一手和掌柜的不明所以,就端来剩菜,尝试着吃了几口,马上“呸呸”吐了出来,那剩菜搁在泔水桶里,臭味馊味熏天,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东西。难道马七爷脑子有病?也不对,那马七爷叫人赏大洋的时候,气定神闲,根本没毛病嘛。

两人苦思良久,想到那只盛剩菜的碗。于是两人立即找到那只碗,碗还没刷,两人把鼻子凑上去一闻,一股美味的香甜气息立即入鼻孔,穿五脏,引诱得他们口水直流,忍不住就要把那只碗给掰开生吞了。

掌柜说:“我看这碗有些蹊跷。”说着,就用碗盛了半碗剩菜,可尝了两口,发觉不对头,剩菜还是难以下咽。看来剩菜变成美味,不是这只碗的古怪。

赵一手想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他记得这剩菜是他给那瘸腿老丐的。他隐约想起,当时老丐接过碗去,没有马上吃,而是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葫芦,摇了摇,从里面倾出了一些奇怪的水,倒进了剩菜碗里。当时赵一手以为那只是个酒葫芦,也没在意,这时伙计进来,老丐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夺下碗筷赶了出去。这剩菜变美味,是不是那老丐弄的鬼?

想到这里,两人一商量,来到三尺楼外的墙根下。怪了,老丐的铺盖破碗都在,可人却不知去向。两人等到天都黑透了,也不见老丐人影。两人正奇怪,恰好有个认识老丐的叫花子经过,掌柜立即丢给他一块银元,问那老丐去了哪里。那个叫花子告诉他们,半天前,他看到老丐怀里揣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葫芦,慌里慌张地出了东门。

“快追!”掌柜和赵一手急忙赶了辆马车,追出东门。大约半个时辰后,赵一手发现路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马上勒住缰绳,跳下车一瞧,发现那老丐气息奄奄,胸口插着把尖刀,而他那只怪葫芦早没了踪影。

掌柜扶起老丐,赵一手猛掐他的人中,不久,老丐悠悠醒来。看到赵一手,他喘着粗气说:“葫芦……我的葫芦……”

赵一手忙问:“你的葫芦呢?它里面到底有啥秘密?”

老丐大咳一声,断断续续地说,他的葫芦被马七爷派来的人抢了。

原来,老丐本来住在黄河边,后来黄河发大水,家里人都淹死了,只剩他自己逃了出来,从此四方乞讨度日。一次,他乞讨了一天,才讨到半碗馊饭,他舍不得吃,就把那半碗馊饭藏在一棵空心老树的树洞里。

这天,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就找出那半碗馊饭。谁知,那碗饭不但没有发臭,反倒散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吃到嘴里,竟然是无比的美味。老丐吃惊不已,就钻进树洞,搜寻了半天,从树洞里找到了一条七寸长短、浑身长满红鳞的虫子。这虫似蛇非蛇,似鱼非鱼,如果在碗里倒上清水,再把那虫放进去,不出一炷香的工夫,清水就会变为香汤。

老丐把这虫子视为宝物,养在一个葫芦里。那天在三尺楼,他用香汤把剩菜变成了美味,不想却被马七爷偶然吃到。回去后,马七爷越想越疑心,就悄悄派人去三尺楼,结果抢在掌柜和赵一手之前,知道了老丐的秘密。马七爷得知世间还有这样的宝贝,不禁心痒难搔,提出花重金买下来。老丐舍不得卖那虫子,又惧怕马七爷的权势,只得逃走,不想刚到半路就被马七爷的人追上,强夺而去。

听到这里,赵一手突然跺脚拍胸,大叫:“可惜呀!这千年难遇的宝贝,竟然落到那姓马的手里啊!”

掌柜忙问他是否知道那虫子的底细,赵一手叹息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虫子,而是龙啊!”他说,当年他跟随师父学艺时,曾经听师父说过,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其中有一子名叫饕餮。那饕餮形似羊身,海口虎齿,性好食,贪婪无度,是有名的贪吃鬼。饕餮又生九子,其中一子,形似蛇虫,喜欢躲在厨房的房梁上,吸食烹制菜肴的香气,久而久之,浑身积满天下美食的香味,只要把这种虫子的唾液滴进任何一种菜肴中,这菜肴就会变为世间难得的美味。

“饕餮之虫?原来世间真有此宝物啊!”掌柜痛惜不已。

老丐奄奄一息地说,在当初发现饕餮之虫的树洞里,还有一座残碑,上面有六个字:得此凶,失此吉。老丐悲叹说:“碑文的意思是得到那虫不是好事,反倒是坏事;而没得到那虫,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当初我不明白,如今才懂,金银财宝是惹祸的根苗,如果没有那饕餮之虫,我就不会惹来这杀身之祸,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说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对老丐的临终之言,掌柜和赵一手都是半信半疑:得此凶,失此吉,难道得到宝贝反而会倒霉?

不知是老丐的话灵验了,还是天理循环,马七爷得到饕餮之虫后,不出半年,马家就乱了。先是马七爷带兵的大儿子,在军阀混战中惨败,被乱枪打死在了战场上;接着二儿子经商失利,输得倾家荡产;三儿子本来是盐帮的二当家,为了跟大当家抢头把交椅,火并时被砍掉了脑袋。马七爷经此大变,又惊又气,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憋死了过去。而那饕餮之虫,从此没了下落。

当时世道不太平,三尺楼不出几年也完了,赵一手只得向掌柜告辞,回了老家。这年,赵一手听说有人伐木淘井时,在一个树洞里挖出一块残碑,便赶去看热闹。只见那碑的正面刻着一行字:得此凶,失此吉。

赵一手没想到当年老丐说的话,竟然是真的。这时,有人把碑翻了过来,发觉背面还有一行字:不善者得此凶,善者吉。

赵一手回味着残碑上的字,感叹不已。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2.11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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