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剑突然出鞘。剑光刹那间暴涨开来，在剑光中碎屑纷飞。车中的两个女孩在飞落的巨石下被解救出来。可我却被一块石头击中胸口，倒了下来。我的口中喷出一道血箭，染红了江南山水，染红了青花瓷一般的天空。
我闭上了眼，耳边，是渐去渐远的呼喊声：“你醒醒，醒醒啊。”我走向遥远的黑暗，浑身冰冷。可是，有雨滴落下，一点一点，落在我脸上。
再醒来，面前，是两张圆月般的脸儿。两个女孩，一个玉白衫杏黄裙，一个绿裙青葱。绿裙青葱的女孩见我醒了，睁大眼睛道：“你终于醒啦，小姐都哭啦。”
我抬头，果然，旁边那个女孩眼睛微红，如一朵栀子花。这一刻，旁边一切都静了，只有一张白白净净的眉眼，在生动活泼地晃动；一对红红的唇儿，在一张一翕地动，说着什么。旁边，绿衫女孩“咯”一笑道：“小姐问你呢，怎不答话？”白衫女孩脸红了，眼睛汪汪的。我说：“问……问什么？”
“你叫什么，住在哪儿啊，壮士？”绿衫女孩学着白衫女孩的语调问。霎时，我黯然无语，望着外面。
我告诉她们，我叫曾无极，一介浪子，无家可归。白衫女孩听了，幽幽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原来，她叫周白衫，自小父母双亡，没有家，孤零零的。说着，泪珠滑下。
绿衫女孩眼睛眨眨道：“无极大哥没亲人，小姐也没，两人一块儿，不就是一对亲人吗？”话没说完，周白衫喝止：“绿意，别胡说。”
窗前，细细的吊兰旁，一个鹦鹉笼子，有鹦鹉在叫：“一对情人，一对情人。”鸟儿发音不准，把“亲”读成“情”。绿意忙纠正：“玉玲儿，说错了，是亲人。”
“一对情人，一对情人。”玉玲儿仍在叫着。我俩听了，脸都红了。
我慢慢好了才发现，这是一处非常精致的地方，除了周白衫和绿意，还有个老妈子洗涮做饭。我想，我不能在这儿留着，不能让女孩养活自己。绿意听了，眼一眨笑道：“甭操心，再有这样几个，小姐也能养活。”
我不信，绿意笑笑，张开嘴，准备说什么。周白衫一瞪眼，告诉我，别听绿意胡说，自己也只是画画为生，别无所长。周白衫房中，果然挂着些画。画的还可以，但是，也不至于如此阔绰。我实在放心不下，怕她们替我宽心。
我想，我还是走。绿意急了，拉着我，告诉我，小姐说了，你没家，就呆在这儿吧。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一个小女子养着，我成什么啦？我说。
周白衫出来了，对绿意说：“拉什么？他要走让他走吧！”说完，红了眼圈，跑进房内。绿意噘了嘴，也走了。我愣愣，垂下头，慢慢走了回去。
二
周白衫在画竹子，竹子旁，画一人物，青衫，长剑，命名《江南侠客图》。绿意叫道：“是无极大哥。”果然，像我，一种玉树临风的样子。我笑笑：“我没那么好。”
周白衫白了我一眼：“骄傲！”我无言以对，只是望着她，真想这样一直望下去。可是，这只不过是个梦，美丽的梦。
打破这梦的，是赵员外。赵员外，叫赵一名。第一次见他，是个晚上，我和周白衫下棋，绿意匆匆走来，对周白衫道：“小姐，赵员外来了。”周白衫忙站了起来，鼻尖沁出汗珠。她告诉绿意，带着我离开，去别的房里，不要轻易出来。我望着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周白衫推着我，道：“别问为什么，听话，啊！”我望望她，疑惑地跟着绿意走了。转过角门，听到一声呵呵大笑：“美人，想咱老赵了吧？”接着，“啧”的一声响，传到耳边。我身子一抖，停下了。
绿意拉着我的手，使劲向外扯着。后来，她告诉我，周白衫被那人包养着。
那夜，我没睡，在月光下，把二十四路夺命剑中的二十三招舞得水光匝地，寒气逼人。
三
赵员外知道了我，因为，那盘残棋说明了一切。还有，桌上有我填的半阕残词：年年江湖，大雁过尽无意绪。寻遍天涯，何日和春住？
赵员外问：“美人，和谁下棋？”
周白衫白了他一眼，告诉他，是自己心上人，开玩笑问拈酸吃醋啦？赵员外胡子翘起来，周白衫告诉他，别拈酸吃醋啦，那人，是自己哥哥。
赵员外脸上阳光明媚起来，拿了那半阕词道：“你哥哥满腹牢骚啊。”
绿意在旁边，忙插话，说：“周大哥是能文能武的人，厉害着呢。”赵员外来了兴趣，想看看我。于是，绿意找到我，把赵员外吃醋的事告诉我，让我以小姐哥哥的身份，去见赵员外。
我不想去，可绿意死扯着我，非让去不可，说：“你不是说没知音吗？或许，赵员外就是知音啊。”无奈，我去了，去见赵员外。
赵员外坐在那儿望着我。我行礼，他拍拍我的肩，让坐下，拿起那词，指着绿意和周白衫道：“两个美女都夸，说你文武全才，我却不信。”我笑笑，回答：“雕虫小技，不足一谈。”
赵员外接着问：“能展示一下功夫，让我开开眼界吗？”
我走下台阶，抽出长剑。月光下，剑气纵横，二十三招绝招如冰雪缠身月光绕体。赵员外看罢拍掌，连连叫好，问：“不是二十四招吗，怎么二十三招？”我告诉他，我只学了二十三招。他点点头，当天离开了，说他有事要忙。
我们仍下棋，或绘画。那天，正下棋，绿意进来道：“小姐，吴公公来了。”我听了，很惊讶，问道：“吴公公？”周白衫一拉我的手，摇摇头，向外跑去。
吴公公是朝廷太监，亲来传旨，皇帝宣召周无极。我一时不知所云，周白衫忙推我一下，代我回答：“无极接旨。”吴公公告诉我，圣上让壮士马上进宫，不得片刻停留。
我跟着吴公公，昏头昏脑进了皇宫。见到皇帝，我呆住了，龙椅上坐着的竟是赵员外。见我傻在那儿，皇帝笑了，非常得意地说：“怎么，出乎意料？”我点点头。
他告诉我，看了我的文章武功，觉得我是个人才，更何况，我们是亲戚，所以，决定封我官职。我终于醒悟，忙跪下去，感谢皇帝大恩。我的官职是羽林将军，掌管宫廷侍卫。
我回来，周白衫摆着酒，正在等待。看到我，绿意笑着道：“大将军回府了。”我无言，摇着头。周白衫伸手相请，我默默坐下。周白衫敬我一杯，说这是赔罪，她不该骗我。她不是平常女子，是一妓女，不久前，被微服出游的皇帝看上，包养起来，独居于此。
那夜，我们对坐着，一杯一杯地喝，迷糊中抱在一起熊熊燃烧起来。
四
白衫死去的信息传到宫内，是个早晨。此时，我入宫值班已经数天。听到信息，我伫立无言，脸色灰白。
皇帝显然也听说了，把我传进去，挥退众人，悲伤地道：“听说，白衫是被杀的，谁杀的？”我沉默不语，红着眼圈。皇帝最终把侦破任务交给了我，让我处理这事，一定要惩办真凶。
我答应了，带着兵丁围住红楼。白衫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口插着把匕首。她一只手握着，放在身下。我拉出她的手，掰开，是枚玉簪。
这枚玉簪，我熟悉。我大喊一声：“来啊，抓起绿意。”
绿意被抓起来，扯到我面前。她很害怕，喊道：“无极大哥，救救我。”我瞪着她，一挥手，让大家退下，拿出玉簪道：“这是你的？”
她傻傻地点头：“是我的，不过，最近几天不见了。”我冷笑：“胡说，在周白衫手里捏着─—你杀了她。”
“不，无极大哥，小姐不是我杀的。”绿意大声辩白。
这时，房中响起周白衫的声音：“圣上，我不会害无极的。”我和绿意抬起头，是房内的鹦鹉玉玲儿。
我瞪大眼睛，问绿意：“是皇帝？”
她哭了，点点头。她告诉我，皇帝让我做官，是麻痹我，心中一直想杀我，可不敢动手，怕我武功太高。于是，他想了一法，那天封我官时，暗地里送给周白衫一杯毒酒，让劝我喝下，了却我性命。可是，周白衫没这样做。
第二天，我上朝，皇帝见了，大惊失色。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悄悄来了，进门打了周白衫两个耳光，逼迫她，让她再次趁我回来时下毒害我，周白衫不从，她说：“圣上，我不会害无极的……”话没说完，皇帝恶狠狠地将匕首插进她的胸口。
这些，绿意都偷偷看见了，只是，她没想到，皇帝会栽赃于她。
看我不解，许久，她告诉我，她是皇帝派出的宫女，监视周白衫。所以，她清楚一切，这也是皇帝想借我的手，除掉她的原因。
五
当天，我进了宫，报告皇帝，周白衫是绿意杀的。皇帝听了，连连叹息：“真想不到，可恶的绿意。”他很伤感，告诉我，看到我就想起白衫。皇帝当时在吃饭，食不甘味。他红了眼圈说：“白衫喜欢吃鹅。”说着，指指前面盘中蒸鹅，夹了块吃。然后，让我品尝。
我不敢，圣上面前，怎敢放肆？他说，没什么，白衫死了，我们还是亲戚。我吃了蒸鹅，味道很好，不愧是皇宫之物。过了一会儿，皇帝微微一笑：“周将军，你可以再舞一次剑吗？”
我点头，抽出剑，可浑身酸软，站不起来，不由大惊。皇帝大笑：“我在鹅中下了药，大内高手给的，专门散人功力。”他告诉我，他吃的那块，没下药，做了记号。“为什么？”我嘶声问道。“你是我兄长的儿子─—商州王子。”他得意地说。
他告诉我，当年，他杀害我父皇夺取江山时，虽然我只有三岁，被宫中侍卫带走，这些年变化很大，可耳垂上的红痣没变。那晚，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听了，目眦欲裂。是的，我是商州王子，三岁时，发生了一场宫变，我的叔叔，眼前的这位皇帝，趁打猎时突然射杀我父皇。然后带着卫队杀回宫城，刀光剑影中，我的母后还有兄妹都倒下了，我被世外高人救出。日日夜夜，我都想着报仇，可是没有机会。这时，我打听到，皇帝包养了个女人叫周白衫。于是，那次瞅她车子外出，我弄块大石，放在山尖，待周白衫的车子经过，请人推落石头，自己趁机冲出救下她们。这样，就等于接近了皇帝。
接近皇帝后，我知道他功夫好，因此，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一击得手。没想到，被他抢了先。
他笑笑，喊声来啊，一群卫士涌出。他指着我道：“这厮准备行刺，斩了！”在他的喊声中，我猛地咬破舌尖，运出最后一点儿残存功力，长剑一闪，刺进他的胸部。他呆住了，不相信地问：“你……你功力没散？”
我笑了，这是二十四招夺命剑最后一招——鱼死网破。师父当年教我时说：“用不上，用上了，你也死了。”
一直，我不用。今天，终于用上了。我愿意死，周白衫死后，我就没想活了，我知道，我的心中，同样爱上了她。
一招得手，我浑身瘫软，被冲上来的侍卫抓住，当天，被推出午门，押赴刑场。刑场下，有人哭叫着：“无极哥哥，无极哥哥。”我听清了，那是绿意。
我笑着，点点头。我多么希望再回到那个三月，再制造一次灾难，然后，带着白衫和绿意，在江南山水间徜徉。
选自《故事家》201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