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出了琼海市区大约二十分钟，钟子铭一行人就到了潭门。潭门是一个幽静美丽的小镇，大片大片的芭蕉林就在街道边茂密地生长，各种商铺和海鲜酒店掩映其中。
钟子铭恭敬地跟在陆家昌后面，朝和石胖子约好的蓝梦酒店走去。
钟子铭的爷爷钟鼎良靠走私黑货起家，后来改行做了正当生意。半年前，爷爷突然又接了一笔“老本行”的生意，那次是经南沙走海路，钟子铭的父亲带着一众亲信跟从，陆家昌就是其中一个。结果触礁翻船，只有陆家昌拼死救出了爷爷。爷爷很受打击，加上身体损伤很大，不久就病逝了。爷爷所有的亲信里只剩下陆家昌了，钟子铭一直对他十分敬重。
到了酒店，石胖子汇报说：“打捞船、潜水服、射鱼枪等装备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只知道一个大致方位，要在南沙找到一个半年前的小岛恐怕不容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钟子铭问。石胖子不答反问：“钟先生听说过《更路簿》吗？”钟子铭还没怎么样，陆家昌立刻惊异地问：“现在还有懂得《更路簿》的人？”
《更路簿》是古代南海渔民的航海要诀。其中囊括了南海的各种航线和标志性海岛礁石，只要深谙《更路簿》，在大海中就跟逛自家后院一般。这种古老的航海知识早就失传了，现在的渔民更依赖导航系统和电子罗盘。石胖子说：“潭门现在唯一懂得《更路簿》的，只有海爷了。只要他肯帮忙，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海爷人称老海鬼，此人天赋异禀，不仅能在海底长时间憋气，还天生一双鱼眼，暗夜里看水底如同白昼。不过他已经多年不下海了。
钟子铭跟着石胖子辗转找到海爷家，石胖子更是开出了两万酬劳的高价，可还未等海爷回答，里间帘子一掀，出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石胖子，你少来撺掇我爷爷。我爷爷身体不好，早就不出海了！”这女孩大眼睛，高鼻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英气，钟子铭不由得心中一动。石胖子不满地说：“我说海葵呀，我知道你孝顺，自己下海采海参也不让爷爷动手。可你不是想上电影学院吗？不下海哪天凑得齐你的学费？”海葵顿时气得两眼直瞪。
“南沙太凶险，我劝你们几位不去也罢。”海爷说。陆家昌急了，说：“半年前我们的船在南沙触礁，我兄弟的尸骨至今还在沉船里。不管多危险，我也要再走一趟，把他的尸体找回来！”钟子铭不禁有些伤感，陆家昌说的兄弟正是他的父亲。
海爷皱眉道：“你们触礁的那个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陆家昌连忙回答：“我们当时是遇到大风暴偏离航线的，触礁之前看到很多章鱼游过，一群一群的，数量非常大。”海爷疑惑地说：“《更路簿》里提到有个珊瑚岛叫做八带岛，八带鱼就是章鱼，难道这个章鱼岛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钟子铭一听激动起来：“是不是那里，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海爷摇头说：“章鱼岛周围环绕着一片珊瑚礁，地势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触礁。这片暗礁丛绕不过去，只有在每个月的上半月趁着涨大潮才能进去。章鱼一直是抹香鲸的解馋小菜，为了躲避天敌才会藏在那里。但一涨潮，海平面拔高后就会有成群的抹香鲸游过珊瑚暗礁，来吞食章鱼，更是凶险。”钟子铭一听，心里凉了半截。难怪当年爷爷他们会出事，章鱼岛哪里是什么岛？根本就是阎罗殿。
二
钟子铭和陆家昌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要想进章鱼岛，海爷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陆家昌把酬金提到五万，海爷犹豫了一下，终于应承下来。海葵生气地叫道：“爷爷！”见海爷不理，她气得一跺脚，转身进屋去了。
海爷加入后，准备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还在腰间挂了几个竹筒，里面装满了一种红色的粉末。万事俱备之后，一行人乘船，赶在涨潮前一天抵达了章鱼岛外的珊瑚礁丛。
钟子铭趁人不注意，闲逛般下到底舱，打开舱门道：“出来吧！”海葵吐吐舌头，从一个大箱子里跳出来。
原来是海葵担心爷爷，央求钟子铭将她藏到船上。底舱闷热，两个年轻人便一路走到船尾，翻过栏杆坐在船舷上。
“谢谢你。我爷爷最近老是胸口痛，我不跟着他不放心。”
“没事。只是你爷爷知道我带你来，会骂死我的。”钟子铭笑道。
海葵正欲接话，忽然脸色一变。钟子铭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腾起水花，一条粗大的水蟒探出来卷住他的脚腕。钟子铭一惊，下意识抓住栏杆，身体已经被拖了下去。
海葵几乎同时跃起，钟子铭大叫：“快躲开，有水蟒！”钟子铭的话音刚落，忽然水花四溅，一个骇人的怪物冒了出来。巨大的圆球一般的脑袋，上面突兀地长着两只眼睛，几条触角如蟒蛇挥舞，缠住他脚腕的就是其中一只触角。钟子铭惊愕地瞪大眼睛，这居然是一只巨型章鱼！海葵也变了脸色：“是大王章鱼！”
大王章鱼是一种罕见的巨型章鱼，海葵自幼在潭门长大，也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钟子铭死死抓住栏杆，大王章鱼的触角死命地拉动他。钟子铭的身体悬空绷成一条直线，很快到了极限，再不松手只怕会被扯成两半。
情急之下，海葵抽出一根金属标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章鱼的大脑袋抡下去，大王章鱼吃痛，松开钟子铭，挥舞着触角朝海葵扑来。海葵立刻向后躲避，但那呼啸而来的触角足有两三米长，海葵被甩中，扑通掉进海里！
钟子铭大惊！正在此时，一个人拿着把弯刀跳进了海里，是海爷！
海爷在水中挥刀大力砍向大王章鱼的触角，瞬间断了这畜生一根触角。大王章鱼吃痛，放开了海葵。回身卷住海爷便往下拖。接着，海水里喷出一大团漆黑的墨汁，漫延成一片。墨汁散去后，大王章鱼和海爷都不见了。
三
“爷爷，爷爷！”海葵拍打着水面，焦急地大声叫喊。早已闻声赶来的石胖子一努嘴，这时几个伙计才跳进海里，强行拖住海葵上船。
“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找到海爷！”钟子铭正安慰着海葵，忽然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石胖子雇来的伙计围住他们，陆家昌转到他面前，说：“好侄子，既然你们打算去找人，咱们走到这里也该分手了，你把另一半地图拿出来吧！”钟子铭的脸色瞬间有些苍白，说：“陆叔叔，你这是做什么？什么地图？”“你少装蒜了！”陆家昌冷笑说，“‘大王藏宝，富甲天下’，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海葵一愣：“你们到这里来，是来寻找水底之城的？”南沙一直流传着水底之城的传说，据说在南沙深海有一座庞大的城池，是一位大王存放金银珠宝的地方。
“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海葵感到很可笑。“如果只是传说，钟鼎良那只老狐狸怎么会带上儿子亲信千里迢迢跑来？”陆家昌冷笑着说。早在一百多年前，那座藏着无尽宝藏的水底之城就被一位探险家发现了。那位探险家在临死前把画出的地图拿出来，结果被贪心的人撕为两半，各自流落了很多年。钟鼎良倒卖古董时无意中发现了其中一半，致力多年才找到另一半，于是才动用所有力量来南沙寻宝。
“钟鼎良老奸巨猾，任何人都信不过。他把地图交给你父亲一部分，另一部分在他自己手里。”陆家昌恨恨地说，“触礁后钟鼎良昏迷不醒，我搜遍他全身都没找到地图，只好救他出来。可惜还是没找到地图。现在钟家只有你一个后人，地图一定在你手里。给我搜！”
可是搜遍全身，陆家昌什么都没找到，一怒之下，他命钟子铭脱光衣服，最后只剩下一条内裤。
钟子铭摊开双手，说：“陆叔叔，我真的没有什么地图。不过，如果你帮我把父亲的尸骨找回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陆家昌哈哈大笑，他嘲弄地说：“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愿意交出地图，我只好送他先走一步。你以为今天，我会让你活着离开吗？”
海葵惊愕地看了钟子铭一眼，钟子铭攥紧拳头：“你杀了我父亲，果然是你杀了我父亲！陆家昌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海里忽然传出一声海豚的叫声，绵延悠长。“快跳！”海葵听到声音，趁人不备拉起钟子铭的手，纵身跃入大海。
海葵像鱼儿一样，带着钟子铭很快游到了安全地带。这时前面忽然又传来海豚的叫声，海葵欣喜地说：“是爷爷！”钟子铭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类似海豚的叫声是海爷发出的信号。海葵和钟子铭游出不远，海爷就过来接应他们了。
只见海爷身上伤痕累累，显然是经过一番搏斗才从章鱼那儿脱身。
钟子铭看到珊瑚礁旁拴着一条橡皮艇，上面有潜水服、氧气瓶和一些食物，心里才稍微安稳下来。他赶忙找了一件潜水衣穿上。“我摆脱章鱼后发现情况不对，就从后面上船，把逃生的橡皮艇解下来了，还顺便拿了这些东西。”海爷说着，突然怪怪地看了钟子铭一眼，“陆家昌来找宝藏，你也是的？”
海葵顺着海爷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钟子铭赤裸的上身浮现出一块图案。钟子铭见瞒不下去，索性坦白承认。那半幅地图，爷爷确实传给了他——用特制的药水文在他的身上，只有在海水里浸泡一段时间，才可以看到。
“我早就怀疑陆家昌了。但我只有半幅地图，没有他，我很难找到这里。为了防止意外，出海前我已经派人来支援了。”钟子铭恳求海爷帮他寻找父亲的尸骨，海葵在一旁拉扯海爷的手，海爷看出海葵的微妙心思，对钟子铭说：“我们现在潜下去寻找，不管找不找得到，必须赶在涨潮前找个岩洞躲起来，遇上抹香鲸可不是闹着玩的。”
钟子铭连忙点头，三人换上潜水服，背好氧气瓶潜入海底。刚下水光线还很充足，越往深处越暗，最后几乎漆黑一片，只能借助面罩上端的水底探照灯照亮。三人寻找了很久，根本没有发现沉船的踪影。钟子铭内心凄然，他早就知道找到父亲尸骨的机会不大。
海爷向他打手势说开始涨潮了，必须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钟子铭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来。这里已经毗邻章鱼岛，按照地图上所说，水底之城的入口就在章鱼岛下面，那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四
到达以后，钟子铭发现这里是一片绵延的海底山群，到处都是模样差不多的珊瑚岩壁。三个人正在寻找水底城的入口，突然，一个青花瓷罐像有生命一样，自己滚动着进了一道岩缝。海爷招招手，示意跟进去，三人鱼贯进了岩缝。
岩缝狭长，刚好能容人过去，足足过了五六分钟，面前豁然开朗。钟子铭惊愕不已，居然真有这么一座水底之城！这是个天然大岩洞，里面堆满了各种珍奇异宝！岩洞内侧还有一个洞口，想必里面藏的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刚才那个青花瓷罐突然停下不动了，海葵拨了它一下，忽然从里面喷出一团漆黑的墨汁，一只小章鱼趁机溜跑了。大家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宝贝都是章鱼运来的。章鱼生来喜欢钻空心器皿，想来是古代商船遇风浪沉落，章鱼便将船上的瓶瓶罐罐搬到这儿，慢慢就成了这个藏宝洞。
钟子铭忽然一惊，“大王藏宝，富甲天下”，难道指的是大王章鱼？海爷也已经明白过来，打手势让他们赶紧撤回去。不想钟子铭一转身，顿时呆住了。陆家昌和石胖子一帮人装备整齐，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陆家昌嘲弄地举起一只追踪器，一按下去，海爷身上立刻亮起一个红点。还未等他们三人反应过来，石胖子已经朝他们举起了射鱼枪！海葵见状，一脚踢了过去，石胖子受惊，手中的金属箭杆射了个空，直接打进那个洞口里。忽然洞口像炸了锅一般拥出成千上万只章鱼，乌压压地乱窜。
小章鱼跑出来后，一只巨大的章鱼冒了出来。这只章鱼少了一条触角，分明就是之前遇到的大王章鱼。
众人慌忙后退，这时另一只更庞大的大王章鱼又冒了出来。这只大王章鱼挥舞触角。每次都成功地缠在人的脖子上。众人一见形势不妙，立刻钻进岩缝通道就跑。石胖子落在最后，被章鱼活活地拖了回去。
一出岩缝通道，海爷让大家关掉潜水探照灯，同时拉开腰间竹筒的底部，红色粉末溶水流淌出来，成功地掩盖掉了他们的体味。随后，海爷一手拉住一个，朝陆家昌相反的方向游去。
钟子铭最后一次回头，只看到光线乱晃，陆家昌已经被大王章鱼的触角紧紧缠住，手脚乱蹬。钟子铭心惊胆战，加上腿伤严重，几乎无法动弹。海爷和海葵架着他，奋力往上浮。
露出水面，钟子铭顿时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海爷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血不停地涌出来。原来他早患上沉箱病。沉箱病就是常年潜水而得的减压病，这样的情况还答应出海，海爷是拿命在给自己的孙女换学费！
“爷爷！爷爷！”海葵大哭起来。“别哭。”海爷攥住海葵的手，交到钟子铭的手里，虚弱地说，“请你帮我……照顾她……”钟子铭说不出话，连连点头。海爷的头一歪，靠在钟子铭怀里，闭上了眼睛……
远处，一艘大船已隐约可见。
选自《故事精》201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