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公临死前，财产平分给了两个儿子——我外公和二外公，但没半年光景，好吃滥赌的二外公就把家产折腾得精光。
那时外公刚结婚，他跟媳妇合计后，把二外公接来一块住，寻思帮二外公讨个会持家的媳妇。但二外公是个败家子，没人愿把闺女嫁给他，因此二外公一直单身。
一天晌午，外公经过五道梁去镇里收账，突然身后传来响声，一回头，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额头──是土匪！令外公不解的是，五道梁下面就是村庄，乡里驻有保安团，之前土匪从不敢在大白天上五道梁的呀！
外公被押到了土匪窝，堂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瞎了只眼的匪首，这人就是当地的土匪头子秃眼雕。喽罗搜遍了外公的身子，除了点碎银子外，再没别的东西了。“俺是过路的穷人，身上就这点钱，大爷放了我吧。”外公哀求道。“放屁！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出门去收债！”外公心里咯噔一声，收账一事，自己昨晚只跟媳妇说过，土匪咋知道的？
见没油水，秃眼雕黑着脸下令将外公拉出去砍头。“大王别杀我！我让家里送钱来！”外公一听急了，喊道。毕竟秃眼雕没弄到钱也不甘心，他想了想：“好，三天内你家人要不送钱来，别怪我不客气！”然后命人把外公押了下去。
然而三天快过去了，家里啥动静也没有。外公又急又纳闷，按理家里收到信，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送命的呀。
当天夜里，一个厨子送饭进来：“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厨子的声音很耳熟，外公抬头一看，怔住了：“你咋在这里？”厨子竟是同村的张跛子，这人手艺不错，一直在镇上做厨子。张跛子也是被秃眼雕抓来的，瞅见门外的守卫不留意，他悄悄推了推墙角的一块大青砖，青砖松动了，外公顿时明白过来，那里可以逃跑。
“晚上，咱俩一块儿逃。”外公压低声音说。张跛子苦着脸直摇头，自己一个跛子，走平地都不快，更别说山路了，逃跑只会连累了外公，再说秃眼雕只是抓自己来做饭，还没打算要他的命。
“知道土匪为啥会清楚你的行踪吗？”外公也为这事纳闷呢。张跛子凑到外公耳边，外公顿时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外公总算逃出了魔窟。哪知刚下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场变故几乎将他击倒在地──之所以家里一直没送赎金，就在外公被抓第二天清晨，媳妇洗衣服时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而那个不争气的二外公仍不知在哪个赌局里鬼混。
经过这场变故后，外公变了个人，沉默了许多。
“爹，娘，恕儿不孝哇！”埋葬了媳妇后，外公在父母的坟前痛哭了一场，只身去了省城。
时值兵荒马乱，外公在省城待了好些天都没能找到活儿。这天他饿得头晕眼花，经过一个小店铺时，只见里头一个年轻的女子急得直跺脚，原来女子是店老板，叫妮子，账房先生回乡时被抓了壮丁，如今账目堆得像小山，今晚就得把数结清，但请了好几个人，都不敢接这活儿。
“让我试试吧。”外公上前道。
“你要多少工钱？”妮子见衣衫褴褛的外公，一脸不信任。外公摇摇头，“给几个馒头就成，吃饱了便能开工。”妮子想想，将信将疑命人端来了馒头。外公狼吞虎咽吃完了馒头，一抹嘴巴，伸手要算盘。店员忙递过一副算盘，哪知外公手一摆，一副不够，拿两副来。算盘拿来后，外公撸起袖子，左右开弓，双手将算盘打得哗啦啦响。老外公见外公聪明好学，很小时便训练他用算盘了，同时打两把算盘，那可是外公的绝活儿。不到半天工夫，全部账本都算好了，可把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外公拍拍手，正想离开，妮子伸手拦住他，“店里正缺人，先生就留下帮我管账吧，我出大价钱请你。”外公茫然地摇摇头，“留下来管吃住便成了，工钱就算了，钱多了不会成事，反倒会害人。”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莫名其妙。
就这样，外公留下来做了账房先生。由于外公干活儿踏实，人又活络，很快得到了妮子的好感。
转眼三年过去，战火烧到了省城，城里的人纷纷逃命。外公见待不下去了，只好收拾行李回乡下躲避。妮子走过来，“你走了，我咋办？”外公告诉她，城里是不能再待了，赶快投亲戚去吧。这话一出，妮子眼泪直流，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整个店面就靠她一人支撑。相处三年，她早就暗暗喜欢上了外公。“带我走吧，难道你就忍心看我在炮火中送命？”望着妮子火辣辣的眼神，外公红了眼，终于点了点头。
就这样，妮子跟我外公逃难回到了乡下，后来成了我外婆。
回到乡下，二叔公早没了踪影，听乡亲们说，自打外公走后，除祖屋外，二叔公把所有的田产都变卖了，最后输得精光，兴许早就死在外头了吧。所幸祖屋太破旧了，所以没卖出去，外公外婆两人便在祖屋住了下来。
尽管日子过得清苦，但外婆没有半点怨言。一天，外婆发现老屋地下室里有个樟木箱子，是祖上留下的，祖上曾是富商，只是到了老外公时才家道中落。箱子空空的，但很沉，细心的外婆用尺子量了量，偷偷告诉外公：“箱子有玄机。”外公笑了，这箱子他一早留意过，哪来的玄机。外婆把箱子翻过来，用力一撬，果然，后面设有一层暗格，里面全是明晃晃的银元！
靠着这些银元，外公重新发了家，买了很多地，建起了碉楼，他把地都放租出去，又成了一方的地主老财。
这年收成好，粮食丰收，外公把收成的两成都送给了村民，条件是村中的青壮年得参加训练。乡亲们还没弄明白外公为啥这样做时，外公已经买回来几十条长枪，把村民组织起来练习射击。
半年后，秃眼雕不知在哪听到外公发了家，村民的生活都不错，便组织人马直奔村里。外公将村民都藏到了碉楼，组织起村民反抗。这时乡亲们才明白，国民党的军队节节败退，乡里的保安团也撤了，秃眼雕这才敢大胆地下山烧杀掠夺。我外公算到了这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枪战持续了一整天，土匪吃了大亏，死伤过半，最后秃眼雕也被打死了，五道梁的土匪从此散了伙，厨子张跛子也逃回来了。
这事之后，我外公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人。此时我外公已经将钱财看得很淡了，每年租金越收越少，大部分给了乡亲，自己只是象征性收一点。平时村民有困难的，外公都会主动去救济人家，尽管如此，外公的家产仍不见少，还逐年增加。外婆对外公的举动很不理解，外公告诉她，要不是张跛子，自己早没命了，自己的命是村民救的，咋能忘本呢？尽管如此，外婆还是不太乐意，跟外公成天斗气。外公依然我行我素，不理会外婆的怨言。
这天，外公出去散步，回来时，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腹心事。
“咋啦？”外婆问。外公告诉她，二外公还活着，听到自己日子好过了，竟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之前外婆就听闻了二外公的劣迹，她想了想，“怕啥，祖上的家产都让他折腾光了，如今的家业都是咱俩挣下的，还怕他来抢？”外公摇摇头，一言不发离开了。
没多久，二外公回来了，他还是老样子，一回来就是跟我外公要家产，气得外婆直哆嗦，正想拒绝他，哪知外公磕了磕烟灰，“行，你要分家产，我给你，我有多少家产，就不会少你一分，明天到村里的大榆树下，让全村的村民见证，我把家产都分了！”听了这话，二外公喜滋滋离开了。
“老头子，你疯了？把家产分一半给他？”外婆跳起来，死活不同意。但外公并没理会外婆，第二天，他将村民召集在大榆树下，并请来村长等村中有威望者，当场把手中的田契撕掉了，仅留下两片地，“弟弟，咱们一家人口单薄，也用不了这么多地，剩下的两块地，你挑一块吧。”外公平静地对二外公说。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我外公竟会把地分给了村民，“我没你这个兄长，从今天起跟你断绝关系！”二外公气得一跺脚，甩下这话铁青着脸走了。
村民们心中感到不安，纷纷要将地退还给外公，但外公一口拒绝了。地契撕了，想还也还不了，村民只好暂时替外公保管着。“分地，也是分给自己一条活路呵。”外公说。村民们听了一头雾水。
外婆见外公自作主张把地都分了，一气之下没再理会外公，幸好这时我舅舅出生了，外婆才不至于跟外公离婚。虽说守着两块薄地，但外公一家并不缺少粮食，村民惦记着外公的恩情，一打下粮食，都往外公粮仓挑，拦都拦不住。村里有啥好吃的，也总忘不了外公一家。
分地后不到半年，全国就解放了，邻村好多地主受到了批斗，有的被枪毙了。我外公却逃过了一劫，这时外婆才理解外公当初分田的做法。
到了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不少人死于饥馑，但外公一家并不缺吃的，只要村民有一口吃的，都会省下一半送给外公。倒是二外公，饥馑刚开始他就死了。当听到二外公的死讯后，外公沉默了半晌，然后叹息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当年外公被绑票时，张跛子告诉他，是外公的家人给土匪送了信，说外公带有大量财宝，土匪这才冒险在五道梁劫走外公的，这事是张跛子无意中听土匪说起的。起初外公怀疑是媳妇干的，后来媳妇淹死了，他才想起，自己跟媳妇商量去收钱时，二外公解手正从窗前经过，媳妇死的那天早晨，还有村民看到二外公悄悄跟着媳妇到了河边。外公明白了，自己被绑票，媳妇被害，都是二外公干的，目的就是为夺家产，只是自己无法抓到有力的证据，外公在悲恸欲绝下放弃了家产离家了。
再次发家后，外公对钱财已经看得淡了，当二外公又出现时，外公知道他为了争家产还会使坏。同时他已多少听到了解放区分田地的事，索性自己将地都分给村民，彻底让二外公死了心。
外公这样做不仅保全了一家人，还留下了美名，而且带家人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倒是二外公作孽太多，最终活活饿死了。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