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捡了个大漏
早年间，琉璃厂有家赏古斋，主营字画。掌柜的姓李，眼力非常好，他看字画，只打开半尺，双眼来回一瞄，真假便知，因此生意一直不错。
这天上午，李掌柜刚进店门，一个伙计就说，后海的金爷打发人过来，要他过去一趟。李掌柜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
金爷是国子监祭酒金先生的独子，宣统爷下台后金先生抑郁而终，留下了不少字画。金爷除了能画几笔外，最大的能耐就是败家，一旦缺钱花，就打发人来叫李掌柜。十几年里，李掌柜靠着从金爷手中低价买来的画，倒手转卖发了大财。后来，金爷无画可卖，穷困潦倒，就悄悄地离开了京城，从此没了音讯。
没想到，金爷突然回来了，又开始派人来叫自己，难道他手里还藏着压箱底的宝贝没卖？
李掌柜琢磨了片刻，叫来个伙计去后海打听。晌午时，伙计回来说，金爷在外面好像发大财了，回京后就把金府修葺一新。李掌柜心里这才有了底，吃过午饭，坐上一辆洋车直奔后海而去。
进了金府，见到金爷后，李掌柜双手作揖：“金爷，您这几年去哪儿发财了啊？”金爷微微一笑：“也没去哪儿，就是四处走了走，刚刚回来。”宾主落座后，李掌柜又问：“金爷，不知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金爷干咳了一声，回答说：“最近手头有点紧，请李掌柜来看一幅画，要是能看得上眼就拿走。”李掌柜一听，又惊又喜。
金爷端出一个紫檀木长盒，打开后拿出个卷轴。李掌柜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见题签处写有几个小楷：董源山水大轴。他不动声色，解开捆画的布条，缓缓地打开了半尺，两眼来回一扫，眼珠子里顿时闪过两道亮光！
李掌柜轻轻合上画卷，放在桌上：“金爷，您说个价吧。”金爷问：“东西瞅好了？”李掌柜点了点头。金爷接着说：“你我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了，还按老规矩办，你先给个价。”李掌柜低头思谋了片刻：“承蒙金爷信任，我就先出个价，四根条子。不知您意下如何？”
金爷呵呵一笑：“这是老爷子留的最后一幅字画了，我一直舍不得出手，这次破例还个价吧，五根条子你拿走！”李掌柜立刻点头答应了，他抱起木盒说：“金爷，我回去就打发账房把条子送到府上。”说完，就匆匆走了。
来到店里，李掌柜闪进后堂后，冲着老婆就嚷：“这回我捡着大漏啦！”
2.真真假假
老婆一听，喜出望外：“什么大漏呀？”李掌柜小心翼翼地打开画轴，一幅八尺高、五尺宽的巨幅山水画就展现在了面前。他一脸的得意：“著名的山水画大家董源的真迹，这可是绝品啊！”
老婆又惊又喜：“多少收的？能卖多少？”李掌柜伸出了右手掌：“最少能翻十个跟头！”惊得她顿时瞪大了双眼。
第二天上午，李掌柜淘到宝贝的消息就传开了。一连半月，赏古斋门庭若市，行里的人观完画后，赞不绝口。东四牌楼的萨二爷闻讯赶了过来，当场出六十根条子买，李掌柜不说卖，也不说不卖。
晚上，老婆问他为什么不卖。李掌柜嘿嘿一乐：“着什么急啊，今天他出六十根，明天就有人出七十根，没准八十根都不成问题！”老婆一听连连点头。
第三天，萨二爷再次登门，把价出到了七十根，李掌柜还是不吭声。最后，萨二爷一咬牙：“我再加五根，让还是不让？！”李掌柜终于松了口：“八十根，一手钱一手货！”萨二爷答应了，说三天之内来拿画。
谁知到了第二天，琉璃厂忽然传言四起，说李掌柜这幅董源的山水大轴是赝品。李掌柜听后不以为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又过了一天，萨二爷忽然派人送来话，说遇了点急事，手头不方便，过几天才能来。李掌柜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莫非是萨二爷听到传言后变卦了？
几天后，这传言越传越邪，而且有鼻子有眼的，说有人在廊坊二条一户人家的堂屋里，发现了一幅一模一样的画。李掌柜终于沉不住气了，暗中雇了个包打听，很快就打听到，还真有这么回事。
李掌柜悄悄打发一个眼力不错的伙计，去探个究竟。伙计回来说，他仔细瞅了好几遍，那幅画比店里的画还耐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灵气似的。
李掌柜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决定亲自去看一趟。要是赝品，传言自然不攻自破；如果是真的呢，倾家荡产也要买回来。要是让琉璃厂的人知道了，以后谁还敢来买赏古斋的字画？
当天夜黑，在伙计的带领下，李掌柜来到了这户人家。他掌灯仔细看了一遍挂在眼前的画，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不动了，这画比起自己手中的那幅，竟然多了几分冷峻和飘逸，这才是董源的真迹！
3.哪幅是真迹
李掌柜决定把这幅画悄悄地买回去。不料，主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卖。古玩行有个说法，买穷不买富，如果卖主着急用钱，东西就好买，要是碰上不缺钱的主，主动权全在对方手里，就是件头疼的事。
李掌柜使出浑身解数，和主人东拉西扯，一直磨到深夜，主人终于松口了：“五十根条子，少半根不卖！”事已至此，李掌柜只好花了血本，把画买到了手。
回来后，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为了尽快卖掉那幅赝品，第二天，李掌柜想了一招，打发伙计去问萨二爷，如果不要的话，画就卖给别人了。
这招果然很灵，萨二爷随后就赶了过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画后，突然问：“李掌柜，你能保证这画是董源的真迹吗？”李掌柜答非所问：“萨二爷这是信不过我啊，那你自己掂量吧。”萨二爷摇了摇头，推搪道：“我回去琢磨琢磨，过两天再来。”说完，就告辞而去。
半个月后，这画一直无人问津，李掌柜开始着急了。一天，萨二爷忽然上门来：“李掌柜，这画怎么还没出啊？这样吧，我出五根条子，挂在家里充一个门面。你考虑一下。”
出手的金子不如在手的铜。李掌柜权衡再三，当天晚上，就派人把画送到了萨府。第二天，李掌柜就把真迹挂在显眼的位置，标价一百根金条。奇怪的是，一连挂了半月，竟然还是无人过问。
李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不该卖掉赝品，应该和真画挂在一起，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他思来想去，只好来到萨二爷府中，想出六根条子收回画。萨二爷却说：“你晚了一步，我已经转给别人啦！”李掌柜只好悻悻而归。
这天，店里忽然来了个年轻人，进门就嚷嚷：“我有一幅山水中堂，你们收不收啊？”伙计连忙把他请进后堂，李掌柜打开画轴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怎么又冒出了一幅董源的山水大轴？更令他惊讶的是，这幅画意境深远，气势磅礴，比店里挂的那幅更具玩味！
李掌柜眼珠一转，对年轻人说是不值钱的假画。年轻人听后有些失望，问他能值多少钱。李掌柜说顶多九十块银元，年轻人还了一百，李掌柜二话没说就付了钱。
年轻人走后，李掌柜把两幅画挂在一起比较，开始左右为难了，究竟哪幅才是真迹？一旁的老婆多了句嘴：“这两幅会不会都是假的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掌柜急忙请来在宫里当过差的一个老裱工，老裱工仔细看过画纸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李掌柜一下子傻眼了，两幅画竟然全是赝品！他不吃不喝琢磨了一天，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鬼迷心窍，稀里糊涂钻进了萨二爷精心设的套中，把真画当赝品贱卖了，却把赝品当真迹供了起来！
李掌柜咽不下去这口气，带着赝品，径直来到了萨府。见到萨二爷后，就扑过去揪萨二爷的前襟：“姓萨的，你这个骗子，跟我上警察局评理去！”
4.真相大白
萨二爷是练家子，用手轻轻一挡，李掌柜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李掌柜，我怎么骗你了？”李掌柜恨恨地道：“你先把画价抬高，然后串通廊坊二条的那户人家，放出谣言说我的画是假的，骗走了我五十根金条。之后，你又从我手中低价买走了真画。没想到你还不知足，又让同伙拿假画再次骗了我一百块银元。你还想抵赖不成？！”
萨二爷听后，哈哈一笑：“李掌柜，我买你的画，是你情我愿的事，现在出了问题，只能说明是你眼力不济，怨不得别人。你要是实在不服气，那我们现在就去琉璃厂，请大家伙来评评理，只要有一个人说是我萨某在设局，我无话可说，随你处置！”
一句话戳中了李掌柜的要害，他低头想了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萨二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你，把那幅真迹让给我吧，我出二十根条子，不然我就赔大发了！”
萨二爷苦笑着摇了摇头：“画已经不在我手上了，你请回吧。”说完，就转身进了后堂。
李掌柜失魂落魄地回到赏古斋后，一气之下把两幅赝品撕了个粉碎，并为此大病一场。让他百思不解的是，两幅赝品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居然能把董源的画仿到如此境界？
这日，李掌柜闻听荣宝斋新挂了一位叫青云楼主的画，十分抢手，便过去凑热闹，他发现有几幅山水画十分眼熟。回来的路上，李掌柜恍然大悟，此人正是那两幅假画的真正仿主！
经过一番打听，青云楼主居然就是金爷！听说他离京后，一边游览名山大川，一边拜师学艺，经过多年潜心钻研，画技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李掌柜决定去问问金爷，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坑害自己？但金爷卖给自己的那幅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真迹，他只好打落牙齿肚里咽，谁让自己太贪心了呢！
解放后，金爷不幸身染重病，临终前，他将手中所藏字画全部捐献给了故宫博物院。展出那天，李掌柜也去看了，他惊讶地发现，这批藏品中，除了那幅董源的山水大轴外，有相当一部分竟然是早前他从金爷手中买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天，萨二爷拄着拐棍忽然找上门来，问那两幅大轴还在吗。李掌柜苦笑一下，说早撕了。对此，萨二爷十分惋惜。临分别时，李掌柜忍不住问起了金爷捐的那批字画。
萨二爷呵呵一笑：“实话告诉你吧，真正设局的人是金爷，我只是帮了他一把而已。金爷回京后，对过去卖画的事懊悔不已，听说有几幅珍品已流失国外，更加痛心，他想回购剩余的画，无奈手头拮据。一次，我见他在仿董源的山水大轴，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就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别人设局是以假卖假，而金爷却反其道而行之，以真迹为诱饵，来了个以假套真。他用你的五十根条子，把之前卖掉的那些画又陆续买了回来……李掌柜啊，你应该感谢金爷手下留情，你想过吗，早前你从金爷手里赚的，又何止这区区五十根条子啊？”
李掌柜听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选自《山海经》201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