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年间,绍兴府富商云集,颇为繁华。谁知这年春,绍兴城中出现了一个飞贼,豪门富户频频被盗,丢失的财物尽是深闺妇人穿戴的金银细软。据目击者所述,此贼夜入闺阁之后,飞旋于屋脊墙头,犹如一团黄风,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因此人称“黄风贼”。
富户们对黄风贼防不胜防,叫苦不迭,纷纷向官府告状。知府鄂泰是个旗人,依仗祖上的军功当的官,平常只知吃吃喝喝,起初对捉拿黄风贼并不上心。不料这年夏天一大早,鄂泰新纳的五姨太一觉醒来,发现套在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子不见了!这对玉镯子所用的材料出自天山凉玉,堪称价值连城。
鄂泰勃然大怒,立刻召集捕快班赵班头,严命他半月之内将黄风贼捉拿归案。赵班头带领捕快班明察暗访十来天,却一点线索也没查到,大家急得两眼一抹黑。
恰在这时,原籍绍兴的京城四大名捕之一的“活无常”吴二爷告老还乡。赵班头闻知喜出望外,带上厚礼拜访吴二爷,希望吴二爷指点迷津。吴二爷古道热肠,见同行有难,当即答应了赵班头。
听了案情,吴二爷一番沉吟:“还是看看现场吧。”当下赵班头领着吴二爷先走访了几家富户,最后又不顾鄂泰的白眼,来到鄂泰五姨太所居的小阁楼。
自玉手镯被盗后,五姨太吓麻了胆,再也不敢在小阁楼里居住,因此小阁楼仍保持着被盗时的原样。只见小阁楼门锁完好,几扇窗户都紧闭着,床凳桌柜之类的家具整整齐齐,梳妆台上还散落着五姨太买脂粉的几两碎银。
吴二爷又抬头一看,只见阁楼顶上有个五寸大小、通风透气的天窗,不由暗自点头,悄声提醒赵班头道:“前头我们看的那几家失盗富户都是小窗半开,可那半开的小窗只怕连个七八岁的孩子也难钻进来。鄂知府金屋藏娇,连半扇小窗都不让五姨太打开,只留一个极小的天窗,却仍然被盗,这事你怎么看?”
赵班头思忖道:“据说黄风贼能蹿房越脊,奔跑如飞,想来定是习武的精壮汉子。可对于一个壮汉来说,就算会缩骨神功,别说这盘子大小的天窗了,就是那半开的小窗也是极难钻进来的,实在匪夷所思。”
吴二爷进一步点化道:“黄风贼入室之后,一不劫色,二不抢银钱,三不偷贵重衣物,只掳妇人们穿戴的金银珠玉之类的轻巧饰物,掳后即逃之夭夭,又是为何?”
赵班头眼一亮:“莫非是驯练有素的动物?比如猫、狗、猴子之类……”但随即又疑虑道,“猫和狗力气小,很难从人身上掳走金银饰物,猴子倒有这个力气,但小如盘子般的天窗也不可能钻进来呀。”吴二爷道:“还是到天窗上看看的好,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当下大伙儿找来长梯,爬到屋脊上对天窗一番勘查,眼尖的吴二爷用铁镊子从天窗木框缝里夹出了几根细黄毛!这几根细黄毛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嗅一嗅,隐隐有一股骚臭味。“果然是只黄毛的猴子干的!”吴二爷断然道。见捕快们诧异,吴二爷解释道:“猫爱干净,常用舌头舔洗毛发,因此猫的毛发无甚气味,而狗毛和猴毛虽同样有股骚味,但狗毛骚而腥,猴毛骚而臭。”众捕快叹服。
吴二爷又问道:“咱们绍兴城可有杂耍逗乐的场地?”赵班头说有,就在大东门外的镇河塔下。众捕快明白吴二爷已确定了黄风贼就是只黄毛猴子,驯猴的主人才是真正的贼,极可能隐身在杂耍艺人中。
第二天,吴二爷和捕快们穿了便衣,三三两两来到了大东门外,只见杂耍逗乐的应有尽有,好不热闹。但耍猴的却最多,共有四处,各占一角,耍猴人的手下都有十好几只猴子,且黄毛猴居多。到底哪一只黄毛猴才是黄风贼?
吴二爷却不急,举着旱烟袋来回转悠,最后在西北角那个大胡子耍猴人的耍猴场边停住了脚步。毫无疑问,吴二爷已锁定了这个大胡子和他的那群黄毛猴。
赵班头有心向吴二爷学两招,便琢磨起这事来,还真看出了点门道—别的耍猴人为招徕生意,都锣鼓铿锵,拼命吆喝,把猴子们赶得满场跑,场边上人围得密不透风,铜钱雨点似的落到帽兜里;大胡子却不急,懒洋洋地让猴子们翻翻简单的跟斗,场边只稀稀落落围了几个小孩子,帽兜里只有三五文铜钱。分明是他看不上辛苦耍猴挣来的几个钱,自有挣大钱的来路,耍猴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赵班头又发现吴二爷的目光盯住了大胡子手下那只最大的、手臂格外长的黄毛猴。别的猴子要么表演,要么玩耍,都精神抖擞的,只有它在呼呼大睡,面前摆的食盆也最大。可见它干的是昼伏夜出的活儿,而且最受主人的优待。黄风贼就是这只长臂黄毛猴!但捉奸拿双、捉贼见赃,只凭这些猜疑岂能抓捕这个大胡子?赵班头挺发愁。
吴二爷却信心满满,只见他来到附近的集市,转了一圈后,拎来了一只人把高的“狗气杀”来。所谓狗气杀,乃是当地农家喂鸡用的圆台形木器具,底盘上有帮,帮上镶嵌一圈缝隙极小的栅栏与上盘相连,上盘正中有个菜碟子大小的圆洞,用于往底盘里倒鸡饲料。因有栅栏隔着,鸡可以伸嘴啄食,狗却不能,干生气而已,因此俗称狗气杀。
更叫赵班头他们诧异的是,吴二爷这只狗气杀底盘里面盛的不是鸡饲料,而是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
只见吴二爷把狗气杀往大胡子耍猴的场边一放,自顾自地蹲一边抽烟去了。
猴子们很快闻到了叫花鸡的香味儿,又见狗气杀旁边没有人,哗地一下子全围了过来,吱吱怪叫着都想吃叫花鸡。可是小小的栅栏隔着,猴子们伸不进去爪子,上盘的圆孔虽能伸进爪子却够不着叫花鸡,个个急得抓耳挠腮。
大胡子见了也懒得去管。长臂黄毛猴被惊醒了,挤过来霸道地将众猴推开,爪子从狗气杀的上盘圆孔里伸下去,但它的长臂同样也够不到叫花鸡。只见长臂黄毛猴低吼一声,吸气收腹,晃了几晃,连头带身子竟然变成了狸猫大小—原来这毛猴子居然也会缩骨神功!“嗤”的一声,长臂黄毛猴大半个身子钻进了狗气杀,终于抓到了叫花鸡,撕下了一条腿。
说时迟那时快,吴二爷一声大喝:“这该死的毛贼,捉住你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说着便飞奔了过来。赵班头和捕快们顿时全明白了,吴二爷欲擒故纵这一招高,使长臂黄毛猴彻底露出了原形,原来这贼猴就是这样借助缩骨神功钻入大户人家闺房行窃的!当下都从四面八方围捕过来。长臂黄毛猴惊得屁滚尿流,在人丛中东躲西藏,腾挪跳跃,竟然突出了重围。捕快们哪肯放过,紧紧在后追赶。大胡子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东窗事发,转身就逃,却被赵班头铁钳般的双手一把扭住。
那猴子在众人的追赶下,径直蹿到镇河塔下,抓着砖缝,眨眼之间攀上了高高的塔顶。镇河塔是一座实心无梯的砖塔,捕快们爬不上去,只能望塔兴叹。长臂黄毛猴得意至极,在塔顶上探头探脑,对众人挤眉弄眼。
大胡子见状,腰杆子也硬了起来,连声质问赵班头无凭无据地为什么要抓他。赵班头没有从大胡子身上搜到赃物,心中没底,只拿眼望着吴二爷。吴二爷手举旱烟袋,笑眯眯地往塔顶上一指:“看这猴子爬塔的熟练和麻利劲儿,金戒指、银耳环、玉镯子什么的,也早被它倒腾到塔顶上喽!”只此一语,大胡子的脸霎时就白了。
但怎样才能捉住长臂黄毛猴并把赃物弄下塔呢?吴二爷正皱眉苦思,却见鄂泰骑着马,架着几只老鹰从郊外打猎回来了。听说塔顶上长臂黄毛猴就是黄风贼,鄂泰大喜:“捉猴子,有趣。本知府的老鹰定能把猴子从塔上抓下来!”一撒手,一只老鹰飞上了蓝天。
鹰和猴在塔顶上展开了生死搏杀。只见老鹰振羽冲刺,爪抓喙啄,疾如闪电,长臂黄毛猴却毫不畏惧,凶悍异常,一边躲闪,一边挥臂反击。不多时胜负已分,一物从塔上坠落下来,众人围上去一看,竟是眼睛被挠瞎、腹腔被撕裂的老鹰!鄂泰暴怒,手一挥又一只老鹰飞了上去,但这只老鹰依旧丧命塔下。鄂泰发抖了,再也舍不得撒开第三只老鹰了。这三只老鹰都是极稀罕的西域金雕!
吴二爷走上前拱手道:“鄂大人,您的金雕借小老儿一用,如何?”鄂泰哭丧着脸道:“本知府就这一只金雕了……”
吴二爷道:“小老儿保证鄂大人的金雕大显神威!”鄂泰这才极不情愿地松开鹰环扣。
吴二爷接过老鹰,并没有马上撒手,而是来到河岸边,抓起岸边干沙向老鹰翅膀里一番揉搓之后,这才来到塔下放飞了老鹰。
说来也奇,这回鹰猴大战,只见一团“黄烟”腾起之后,从塔上一头栽了下来的却是那只猴子!可怜那猴子已被摔得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众人这才明白,那团“黄烟”是吴二爷揉搓在老鹰翅膀里的沙尘,长臂黄毛猴被沙尘迷得睁不开双眼,老鹰自然轻而易举取胜了!
吴二爷又一声长啸,老鹰再次飞上塔顶,叼下一个包袱卷来,抖落在鄂泰的马前—包袱卷里尽是黄白之物。
大胡子一声哀号,顿时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