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招摇生祸端,书吏夫人的美貌,竟成了夫妻羞辱的因头⋯⋯
清朝末年,唐县县衙礼房的书吏郝大风,娶了一个天仙般的妻子。妻子叫柳梢月,行如弱柳扶风,站似玉树临风,那身条是没说的;脸如满月,肤如凝脂。尽管不施粉黛,却也唇红齿白,灿如桃花。迎娶那天,新婚夫妇对拜,郝大风不小心碰掉了新娘子的红盖头,柳梢月一露脸,竟是满堂生辉,来宾的眼睛为之一亮,都夸郝大风艳福不浅。
柳梢月爱张扬,不愿意把自己的美貌藏着掖着,特喜欢走亲串友赴宴席,赶集上店逛庙会,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郝大风也是个爱显摆的人,俗话说有粉擦在脸上,既然妻子的美貌能给自己带来荣耀,就不能把她藏在屋里白白浪费资源。书吏的职分是管理衙署内的人事、县境内的乡绅、官员以及本县在外地做官人员的档案等等。职分如此重要,自然不断有人宴请。自打婚娶以后,郝大风赴宴的时候,常常喜欢带着妻子,听着别人对妻子容貌的夸奖,郝大风不酒先醉,飘飘欲仙,比喝了玉露琼浆还高兴。
这一天,知县慕容酋的儿子过周岁生日,自然要摆酒设宴,大加庆贺。慕容酋是外地人,在本地没有什么亲友,他宴请的都是衙门的同僚和本地的乡绅。郝大风自然也收到了大红请帖,当即就回去封了两个红包送到了慕容酋的府上。慕容酋只接了一个红包,说:“不过是借着犬子的生日大家聚一聚,图个热闹而已,不必如此破费。”
郝大风执意把另一个红包又递上去:“这是我老婆的一份心意,请慕容大人一定要收下!”
慕容酋说:“这样的酒宴,男宾居多,怎么好让你夫人抛头露面?”
郝大风说:“我家老婆开朗,并没有许多忌讳。”
慕容酋问:“难道你也不忌讳吗?”郝大风大度地笑笑:“这有什么?无非别人多看她几眼,多夸她几句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慕容酋只好把两个红包都收了,说:“那我就多设一席,让我的女眷作陪。”
到了慕容酋在大唐春酒店设宴那天上午,郝大风对柳梢月说:“我去衙门处理一些公务,然后回来陪你一起去赴宴。”
柳梢月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你可要早点回来!”
不料郝大风刚走没一会儿,就有一乘二人小轿来到门前,对柳梢月说:“你丈夫整个上午都要忙公务,特派我们早早接你去酒楼,与慕容酋老爷的女眷聊天。”能够早早去酒楼招摇,与县太爷的家属喝茶聊天,这是柳梢月求之不得的好事,也是丈夫体贴入微的安排。柳梢月一口答应下来,嘱咐佣人好生照看门户,自己则上了轿子,任由轿夫抬了前行。
再说郝大风忙了半晌公务,怕妻子在家等得焦急,就和同僚打个招呼,提前回家了。到了家里才知道柳梢月已经去了酒楼,就暗笑妻子太过性急。反正在家闲着无事,自己干脆也去了酒楼。
因为还只是前半晌,酒楼里空荡荡的,没有看见妻子,也没有看见一个赴宴的客人,只有慕容大人的一个管家,一边喝茶,一边整理礼单。郝大风问看见我老婆了吗?管家说没看见,她来这么早干什么?郝大风想想也是,妻子不甘寂寞,也许正在逛街哩。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赴宴的客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依然不见柳梢月的身影。郝大风不免着急,这可不像妻子的行事风格,她会去了哪里?郝大风回了一趟家,仔细询问柳梢月是怎么走的。佣人说不是你派轿子接走的吗?郝大风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他哪里派过什么轿子呀!一个下属的老婆,慕容大人也不可能派轿子接她!不过,郝大风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速速返回酒楼,问慕容酋可曾派人接过柳梢月?
慕容酋奇怪地盯了郝大风一眼:“要是对每个客人都派轿子接,我接得及吗?何况是你的老婆,我要是真的派顶轿子接她,不是让人说闲话吗?”
郝大风只好把老婆失踪的消息说给慕容酋听,慕容酋说:“这喜酒你就别喝了,快约些人找你老婆吧!”
找到傍晚,也没有见到柳梢月的影子。郝大风没办法,只好向慕容酋报案,请求衙门协助找人。慕容酋先把郝大风申饬了一顿:“早就风闻你们夫妻二人爱拿美貌招摇,这不出事了吗?”然后传来捕快班的捕头,让他组织人手明察暗访,寻找柳梢月的下落。
然而捕快出马也没有用,折腾了半月也没有见到柳梢月的影子。
一桩小小的案子未破,并不耽误慕容酋升迁。到了秋天,慕容酋被朝廷提拔,当了安庆的知府。
上任之初,家眷未曾带来。慕容酋不免感到夜晚寂寞,遂决定纳个小妾聊补无米之炊。
这日换了便装来到一家青楼,刚刚透出一些选妾的苗头,老鸨就连说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最适合客人你了。姑娘守身如玉,哭闹着不肯好生接客,整天盼着有人将她赎身带走,只怕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呢。那时候笑贫不笑娼,慕容酋并没有把什么处子不处子的当成一回事,不然也就不会到这里选小妾了。青楼女子嘛,多半模样俊俏,赏心悦目,无非图她个歌舞伴酒解闷儿,床笫之间解些风情就行。老鸨把那姑娘领过来,慕容酋只看了一眼,竟如天仙一般,说,就是她了,便掏钱为她赎身。跟班的把老鸨拉到旁边,说这是新来的知府大人,价钱上你可要悠着点儿。因为这姑娘每次接客都如上杀场一般,弄得客人十分扫兴,老鸨只想尽快把她出手,免得坏了青楼的名声。现在听说买方是知府老爷,哪里还要什么身价?宁愿白送了,只求知府老爷以后多给点儿关照。
慕容酋白捡个小妾,心里自然高兴。回去就让小妾下厨做饭,让她显显身手,营造一些天伦乐趣。这边安排妥当,刚要坐下喝茶,忽然门房领进一个人来。你道是谁?却是唐县的故人郝大风。
这郝大风因为爱慕虚荣,被人拐走了老婆,一时成为笑柄,在唐县混不下去,因此特来投奔老上司,希望混碗饭吃。慕容酋知道,这郝大风除去虚荣的毛病,业务也熟,也能恪尽职守,当场就答应给他一份公务。然后就给后厨传话,中午有客,多加两个菜。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四荤四素,也算琳琅满目。内中有一盘面炒辣椒,一端上来就被郝大风盯上了。郝大风夹了一口略加品尝,突然就手不动、嘴不动、眼珠子也不动,泥塑木雕一般呆住了。
慕容酋看出了郝大风的失态,忙问:“你是怎么了?”
郝大风勃然色变,指着慕容酋说:“大人,你干的好事!”
慕容酋一怔:“我做了什么错事乃至坏事,请直说!”
郝大风指着那盘面炒辣椒,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和愤怒。
原来,这面炒辣椒是唐县的一种家常小菜,做法极其简单,把青辣椒剁碎了,拿面粉拌成糊糊,在锅里炒、焙,炒得焦香,焙得金黄,用它佐饭下酒,别有风味。由于做法简单,几乎家家会做。郝大风的老婆柳梢月自然也会做,且做的比别家更好吃,因为她把一小撮擀碎的芝麻搅在那面糊里,面炒辣椒就香得分外别致。因此,郝大风一口就尝出了这桌上的面炒辣椒,是自己老婆的手艺,进而怀疑慕容酋把柳梢月拐到了这里!
慕容酋又是一怔,略一皱眉,哈哈笑道:“你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从面炒辣椒想到丢失的老婆,又联想到本官拐骗妇女——真相到底如何?把我新买的小妾叫出来看看、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新小妾来到客厅,郝大风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己丢失的老婆柳梢月!夫妻二人四目相对以后,不管不顾地就拥在了一起。
郝大风问:“老婆,你是怎样到了这里?”
柳梢月推开郝大风,拿双手捂了脸,又羞又恨地说:“一言难尽!”
原来,柳梢月喜欢抛头露面,她的美貌早被几个无赖窥见,决定拿这美人儿换钱。那次县老爷慕容酋为儿子过周岁设宴,无赖们料定柳梢月一定会去凑热闹的,就设了个套儿拐走了她。二人小轿把柳梢月抬到河边,被逼着灌了一碗迷药,稀里糊涂就被架到了一条船上。那几天正涨桃花汛,船儿似离弦之箭,顺风顺水,经汉口进长江,没几天就到了安庆。因为柳梢月貌美如花,无赖们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卖进了一家妓院。妓院对柳梢月看管甚严,逃是逃不掉的。可柳梢月不肯随波逐流,每逢接客都要寻死觅活,为此没少受皮肉之苦。所幸今天被人赎出做妾,纵然还是一个玩物,但总算不再人尽可夫,而且日后还能寻机逃掉,回唐县与丈夫团聚。因此今天中午才使尽解数,做出拿手的菜肴,为的是讨好主人,让他早早放松警惕⋯⋯
老婆竟被卖入娼门,如今成了慕容酋大人的小妾!郝大风还没有听完,就羞得抬不起头来。
慕容酋已经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面带讥嘲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位爱赴宴席的书吏老婆,原来你今天中午讨好我是为了以后早早逃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若恪守妇道,不去招摇,何来离散之祸,何来破家之苦,何来青楼之辱,何来今日之羞!”
郝大风连连掌嘴:“我不该错怪大人⋯⋯”
慕容酋叹口气说:“我把你老婆还给你,却不好再收留你了。只奉劝你们一句话:美貌无错,虚荣肇祸。”
郝大风两口子双双跪下:“谢大人的再生之恩!虚荣之祸,我们终身记取!”
选自《故事家》2009.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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