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的内容清清楚楚:不准在河里洗澡,任何人不得进入哪怕两百米的河区。违令者一律送交军事法庭。
少校亲自在几天前把这一命令向士兵们大声宣读了一遍。他命令全营士兵集合,公开宣读了这一命令,强调这是指挥部的命令,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大约三个星期前,他们站在河边。在河的对面是敌人,如同他们通常所称呼的:别人。
沉闷的三个星期,当然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不过倒是有个暂时风平浪静的时候。
在河两岸相当大的范围内是森林,稠密的森林。对岸的森林中驻扎着敌军。
他们得到的信息是:别人有两个营在那里,但是他们不准备发动进攻。谁能断定他们的意图是什么呢?在此期间,两边的警戒部队隐藏在两岸的森林里,准备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
三个星期。真的是三个星期过去了吗?自从这场战争大约于两年半以前打响以来,他们就无法记起战争期间任何别的一次类似的间歇。
当他们到达河边时,天仍然很冷。但是几天前,天放晴了,是春天了!
最先匆匆脱去衣服,走到河边的是一名中士。一天早晨,他迅速地脱掉衣服,潜入水中。没过多长时间,他游回到自己部队所在的岸边,肋骨上挨了两颗子弹,他只活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两名二等兵去了,没有人见到他俩回来,只听见几声机关枪的声音,之后是一片寂然。再之后指挥部下达了命令。
但是这条河仍然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它的水流声,令他们心驰神往。最后两年半时间,他们穷困潦倒,许许多多的乐趣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现在,他们偶然遇到这条河。但是指挥部的命令……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能听见远处的河水声,这声音使他无法安静。
明天他将去,是的,他一定去,让指挥部的命令见鬼去吧!
别的士兵都睡着了,最后他也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一开始,他看见一条河,就是现在的这条河。这条河在他的前面,在等他。他赤身裸体地站在岸边,没有跳下去,一只看不见的手似乎在拽着他。后来,这条河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身体健壮的黑人。她一丝不挂、手脚伸开地躺在草地上,等待着他。他也赤条条地站在她的前面,但没有扑向她,一只无形的手似乎在阻止他前进。
他醒过来,浑身筋疲力尽。天还没有亮。
当他到达岸边时,他停了下来,开始仔细地看着这条河,就是这条河,原来这条河的确存在!一连几个钟头他在心里捉摸着,河流是真的存在呢还是他的幻想产物——一个大的幻觉呢?
他发现了一个良机,急匆匆地向河边走去。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早晨!如果他很幸运,他们没有获悉关于他的消息……如果他能跳进河流,潜入水中,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他全不在乎。
他把衣服放在河岸的树边,步枪直立地靠在树干旁,他向身后投去最后一瞥,以防身后有人,又向河对岸匆匆看了一眼,看看有没有某个别人,然后,他跳进河里。
自这一时刻起,他那赤裸裸的身体,被折磨了两年半时间,至今仍有两处伤疤的身体就进入水中了,从这一时刻起,他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似乎有一只手用一块海绵擦洗他的全身,抹去了两年半留在他身上的所有痕迹。
他一会儿仰泳,一会儿爬泳,他随波逐流,他长时间地潜泳。
现在这名士兵又变成了小孩,他只有23岁,但是最后两年半时间在他的内心留下深深的疤痕。鸟左右来回地在两岸间飞翔,有时候它们在他的头顶上方飞着迎接他。
掉在水流中的一根树枝曾一度在他的前面漂着,他极力地想用一个长时间潜泳游到树枝的地方,他成功了,刚好在树枝的旁边冒出水面。他惊骇万分!就在这同一时刻,他看见一颗人头在他的前面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想看清楚一点。
这个游泳者也看见了他,他也停了下来,他俩相互对视着。
他的思绪立即回到他从前的自我——一名已经目睹两年半战争,被授过一枚十字勋章,把步枪靠在树旁的士兵。他无法断定面前的这个同伙是他自己部队的一名士兵还是敌军的士兵。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在水中僵持了几分钟,一个喷嚏打破沉寂,是他打的喷嚏,他大声地咒骂,就像往常那样。然后,另一名同伴开始迅速地向对岸游去。他也不再浪费时间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他的岸边游去。他最先上了岸,冲向他放枪的地方,一把抓住枪,另一位刚从水中爬上来,也跑去取枪。
他端起枪,开始瞄准。他若想把一颗子弹射入另一位的脑袋是太容易了。他成了一个轻而易举的靶子,因为他赤身露体地只跑出约二十米。
不,他没有扣扳机,那一边的另一位一丝不挂,因为他刚从他母亲的子宫里出来,而这一边的他同样是一丝不挂。
他无法扣动扳机,两个人都是裸体,两个裸体男人,衣服脱得光光的,没有了姓名,没有了国籍,没有了他们的卡其军装。
他无法射击,现在河流不是把他们分开,相反,把他们连在一起。
他无法扣动扳机。
他放下枪,低下头,直到生命的结束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当对岸响起枪声,他只瞥见几只鸟恐怖地飞过,他应声倒了下来,先是双膝着地,然后是仰面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