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德化,沧海巷。
崔炭的旧宅已被搜索了三遍,但也许真的是年代久远。崔炭至少已有十多年没在此居住,所以从早晨查到午后,依旧毫无收获。这种挫败感,让人深深地绝望。但和在钱富贵的宅子一样,突破靠的是十分的耐心。所以休息了片刻后,那二十个差役在凌云燕的带领下,又开始了新一轮搜索。
你信颜青牛的话?谁知道他是不是编出一个不存在的人?”赵齐坐在茶铺,远远望着被翻遍了的宅子。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杜郁非道:“苏姐儿从卫所调了资料出来。崔炭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所有的经历一如颜青牛所言,但即便是锦衣卫的资料,也没有他洪武十五年之后的记录。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赵齐道:“即便这个人是真的,我仍然觉得不排除颜青牛,把所有坏事都推到此人身上的可能。毕竟颜青牛的生活轨迹和我们这些受害人失踪的时间点相符。”
杜郁非纠正他道:“只是部分受害人。我们这里大多数受害人是谁都没搞清,更别提失踪的时间了。”
“不过正常人为何在药田布奇门遁甲?”赵齐反问。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这的确很难回答。但由于他接触过许多江湖人,大宅子有阵法布置也很平常。
这时苏月夜的马车从远处疾驶而来,她飞身掠出车子,递上一份文书:“杜哥,吴备终于将所有尸体的具体骨龄列了出来,各县的捕头也从旧宗卷拟出一份三十三人的死者名单。他们按照死者骨龄、失踪名单,再参考了前后死者有仇怨原则进行排查,果然大大提高了效率。”
这三十三人的名单里第一个名字就是季鹏,他果然是最初的受害人。这三十三个名字几乎贯穿了整个杀戮的年代。而那些没有找出身份的尸骨也根据骨龄做了排序,从而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泉州死神杀戮的四十多年中,其中有两年左右的空白期,那是永乐十二年到十三年。而后的日子,其杀人的节奏比之前略快,从平均一到二人,上升到两到三人。
苏月夜道:“楼飞排查钱富贵的关系人,发现他有一个对头名叫何向宁,在五个月前失踪。他问这个人是否符合你之前的猜想。”
“若真是收割一人,再杀一人了却恩怨。那何向宁说的名字肯定是钱富贵。因为钱富贵出海办事,所以凶手才等了那么久。”赵齐咬牙道,“这一点颜青牛说的是实话。”
杜郁非盯着永乐十三年第一个死者的名字“苏曼”,苏曼是从南京失踪的,是什么让凶手在停止杀戮两年后,忽然又开杀戒,而且还是从外地寻找猎物?从年龄看,永乐十三年,崔炭已经六十八岁,是什么刺激他对一个二八年华的青楼女子动手?杜郁非食指敲了敲眉心,仿佛把握到了什么,拉住苏月夜耳语了几句。苏月夜点了点头,立即回到马车扬长而去。
赵齐想要询问,却见杜郁非两眼闪过精光,大步走向崔炭的旧宅。崔宅是一个简单的庭院,卧室和客厅都不大,厢房更是简陋,如今已被用作储物室。有一点奇怪的是在卧室不大的空间里,还有一个小的储藏室。杜郁非叫来了屋子现在的主人周镖师询问情况。周镖师表示他在这里住了十年,是住的时间最长的人。他搬进来时,这里就被隔开了,听再之前的住客说,最初这里好像是个内卧室。他反正没钱翻修,索性将这小间改成了储藏室。
内卧室,如果是崔炭的女人,何必要分两个房间?杜郁非皱起鼻子,盯着如今已成了储物室的小屋道:“你这个房间里,还有当年留下的家具吗?虽然可能性不大,毕竟已经有十多年了。但还请你仔细想一下。”
周镖师挠挠头,将储藏室里的两块布帘掀起,指着一双足有四尺半长的木箱道:“这两个箱子是老屋子就有的。我看它们很结实,就留下来装东西用了。阴雨天也不翻潮,是个好东西啊。”
杜郁非深吸口气,身子一阵发冷,仿佛听到了什么在黑暗中嘶吼……低声道:“我出二十两银子,你把这两个箱子给我吧。”
府衙的差役将箱子缓缓抬出宅子,由赵齐和凌云燕押送着送回县衙。杜郁非则快马加鞭的再次奔向落英堂。
他们都没发现,有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直在街角的阴影里注视他们。
“孩子?不,崔炭没有子嗣,至少他和我一起时他没有。他年轻时爱过一个女子,但女孩死于战乱。他没有子嗣。”颜青牛摇头道。
“也许不是他的孩子。但的确跟他一起过日子。”杜郁非仍追问道。
“这……这不符合他的脾气。”颜青牛拍着脑袋,沉吟片刻,忽然道,“对了,他在师父十年祭的时候来到春泥山庄,当时我送他到庄外,替他赶车的是个小毛孩,也就十岁左右。我问过他那是谁?那个问题似乎困扰了他,他回答说谁也不是。”
“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颜青牛苦笑摇头:“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老夫哪里还记得?而且崔炭那小子向来话不多,任何秘密到了他那里就能烂肚子里。他说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走镖的镖师的缘故,客人的东西对外守口如瓶。”
“不必介意。”杜郁非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是镖师的后代吗?
泉州府殓房,吴备刚将一具尸骨摆回台面,就见苏月夜急匆匆地走回来。吴备不禁责备道:“我的苏姐儿,你怎么又回来了?德化和泉州城虽然不远,但也不可如此来回吧?再说了,有事让差役走一趟不可以吗?他们传个话总不会出错吧?”
苏月夜道:“杜哥的事我总要自己办才心安。我那两匹马儿,这条道早跑熟了,比寻常马匹会更快些。”
“我也听说你的大白马跟你有好多年,据说平时都不用说话就能心意相通,颇有灵性。”
苏月夜笑了笑,大白马啊……是当年初到泉州杜郁非给自己的礼物呢。
吴备指着刚摆出来的尸骨:“我有个大发现,颜青牛不是说崔炭左半边身体受过重伤吗?我们在霆坟挖出的两具十年左右骨龄的尸骨,其中一具就是这样。左臂、左腿、左骨盆、左肩胛骨都受过重伤。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尸骨没有保存好,认真看了后觉得应该是生前就有的老伤。所以这具尸骨可能是崔炭。”
“这个发现太好了!”苏月夜看着尸体道,“杜哥怀疑凶手是两个人,如果能确定这是崔炭的尸骨,就更证明了杜哥的想法。你能否在其他尸骨上寻找可能是两个凶手的证据?分水岭是从永乐十三年开始。也就是凶手杀人提速开始。”
“这个……我的确有过相同的怀疑,所以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尸体。”吴备指着被他分开摆放的尸骨道,“但是分水岭不是在十三年而是在十四年。从永乐十四年开始,凶手似乎换了一把刀。”
“我们在最初的时候,不是说,死者都是死在同一种刀下吗?”苏月夜问。
吴备道:“是同一种刀,它们都是打蒙古人时,常十万麾下军士配备的制式匕首。但在永乐十四年前的尸体,那把刀是把有磨损的刀。刀锋有着使用多年的自然磨损。十四年后的刀,是一把新的刀。可能是同一款刀,但刀锋一定是新的。”
“所以凶手可能是两个人?”苏月夜追问道。
“可能,但也可能只是换了一把刀。换刀的原因无非是,刀丢了或刀断了。”吴备指着两处喉骨上的划痕,“第一把刀,应该不那么容易折断。另外在凶手停止行凶两年后,再次行凶杀死苏曼时,用的是先前那把刀。这也是肯定的。”
“是吗?”除开杜郁非,没人知道苏曼是苏月夜的姐姐。苏月夜心神不定地走出府衙,思绪再次回到了姐姐离开的前一晚。
“丫头,明天我去栖霞寺进香许愿,你要不要我给你求个签呀?”
“不用。姐姐你今天怎么又和人吵架了。”
“呀?你也要说我吗?那个老鸨这样欺负那几个江湖人,干嘛呀?江湖人虽不如王公子弟有钱,也不用这么不给人好脸色啊。我们这个园子伺候的主子再高级,不也得靠普通大爷的光顾才能活着?如果只做高端的生意,那么多姑娘岂不是白养了?”苏曼振振有词道。
“我只是问你怎么会吵架……你就罗里啰嗦那么多。”
“你还敢嫌我啰嗦?臭丫头!如果你姐姐不凶,你以为你不会被拉出去接客?”苏曼瞟了她一眼,忽然笑道,“还是你长大了,开始想知道男人的味道了?所以不需要姐姐保护了?我告诉你!如果姐姐嫁不入豪门,那你一定得嫁入豪门。姐姐的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就知道豪门、豪门。一入豪门深四海啊!”
“那也比做妓强……我们凭什么就是做妓女的命?”这最后一句,苏曼说的无比落寞。
姐姐在被卖入勾栏前早已定亲,定亲的是李家侯爷的公子。而今无论李家还是苏家,都已流水落花春去也……苏月夜登上马车,脑子变得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马车的驭手抬起低沉的头颅,露出冰冷而迷茫的双眸:“曼儿,你终于回来了吗?曼儿……”
第二天午后,杜郁非回到泉州府衙,没见到苏月夜。吴备告知苏姐儿应该是连夜德化的,照理他们应该在官道上相遇才对。杜郁非后背骤然发凉,难道苏姐儿出事了……是自己的大意了吗?
吴备见他面色不对,立即安慰道:“也许是路上错过了呢?苏姐儿一身武艺,还有卫士同车做驭手,应该不会出事的。”
赵齐立即道:“我马上派人去找。”他一声令下,全城捕快都忙碌起来。
杜郁非眉头紧锁,一面吩咐:“把所有和崔炭有关的旧卷宗都送到签押房。”一面大步走向府衙门口。他找来昨夜值班的差役问,“昨天苏姑娘离开时,是独自上车离开的吗?”
“是的大人。”差役回答。
“当时街上有没有什么碍眼的人?”杜郁非问。
“一切如常大人。”
“如常能和现在一样?”杜郁非沉着脸。
差役思索道:“前面街上最近几天白天都在运货物,但晚上苏姑娘走的时候,街上没有什么人。”
杜郁非扬眉望向前面街口,那是个叫集旺的货行,开在那条街已有十年的历史。他大步走下台阶,突然街上急匆匆跑来一匹战马,如钉子般迅疾地停在府衙的台阶下。
骑士飘身下马,对杜郁非躬身施礼道:“大哥!什么事让你那么着急?”
“袁彬!”杜郁非吃惊地看着面前的锦衣青年。
袁彬微笑道:“吃惊吗?小弟在江南公干,一听说你这里出了大案就快马加鞭赶来。大哥,有这种案子怎么能没我?”他见到刚走出府衙的赵齐,顿时瞪大眼睛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齐少。你怎么闷声不响的在泉州给我大哥打杂了?”
“他阶级别我高。”杜郁非没好气道。
“屁个阶级……他就算是京城七大纨绔之一,在我们面前也是狗屁。”袁彬还想说什么,发现杜郁非和赵齐的面色都很不好。怔道,“到底怎么了?”
“苏姐儿失踪了……”赵齐低声道。
“什么!”袁彬亦勃然变色。赵齐迅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彬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但仍旧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躬身道,“大哥,我对这案子不熟悉,赵齐又不够聪明,卷宗里找线索我们不擅长。不如你把外头的事交给我们,你去卷宗里看看是否有遗漏。我在来的路上粗略看了案子的简报,这个泉州死神不是逮住人就杀的狂魔,苏姐儿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事。事分轻重缓急,办事也要各尽其能。这是你一直教导我的。”
袁彬说的的确有理,杜郁非拍了拍袁彬的肩膀,强忍住亲自去找苏月夜的冲动,返身去签押房看卷宗。赵齐看到这一幕,有些羡慕嫉妒地望着袁彬。
“怎么?哥哥我跟着杜老大的时候,你还在念私塾呢!走,你不是一直想进锦衣卫吗?办成这个案子,我带你进锦衣卫。”袁彬一甩衣摆重新上马,不可一世的飞鱼服在阳光下烁人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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