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凌
一楼的老王,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是个鸟迷。老王养了许多漂亮的鸟儿,有虎皮鹦鹉、牡丹鹦鹉、画眉、鸽子等。不过,老王最钟爱的鸟,却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八哥的外表,实在比不上鹦鹉,两只细长的脚,头上还掉了些羽毛,斑斑驳驳的。但八哥能说话,且能模仿几种版本的声音,苍老的、稚气的、女高音、男低音……每天早上,当老王揭开蒙在鸟笼上的黑布,八哥会以哑哑的嗓音说:“喝水啦,吃药啦……”老王得到指令,会乖乖地喝一杯水,再吃上一粒降压片。
老王吃了药,照例提着八哥去公园遛鸟。草地上,早坐满了来遛鸟的人。老王的八哥一到,立马成为焦点。八哥会以女童清脆的嗓音唱歌:“早上起来空气好,噢噢……”那是楼下的一个小女孩儿天天对着笼子唱歌,久而久之,八哥就学会了。
一个大腹便便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来晨练,经过笼前,看到这只八哥,叹为奇事,看得发呆,问老王:“你这只八哥,賣不?”老王说:“不卖。”“5000块,卖不?”老王摇头。“1万?”“多少钱也不卖!”老王加重了语气。中年人看了又看,悻悻地走了。
周围人说老王:“这价钱够吓人了,你干嘛这样死心眼儿,你会驯鸟,再买一只驯驯不就行了吗?”老王不语,望着杨树垂下的扑穗儿发呆,一会儿,似自言自语:“又要七夕了……”
七夕那天,一大早,老王就提了几样点心,还有那只八哥,往墓园走。他去看望长眠的老婆。
老王的老婆,已去世4年了,墓前,老王亲手植下的柏树,如今已长成一人高。
老王在墓前仔细地扫出一块净地,把点心果子摆上,喃喃地对老婆说:“吃吧,这都是你平时爱吃的。”
墓前掠过一阵清风,把铺在地上的纸吹得“呼啦啦”响。忽然听到那只八哥叫:“喝水啦,吃药啦!”是老婆的声音。老王看看那只八哥,再看看老婆的石碑,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喝了,吃了,你天天在提醒我,怎么会忘?”
老王血质稠,血压高,老婆在世时,每天早上都叫他空腹喝杯水,再吃一粒降压片。前几年,老婆病重,眼看要辞世,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是老王。老王记性不好,她走了,谁来提醒他喝水吃药?老婆往阳台上看,看见了那只巧嘴的八哥。于是,每天早上,一掀笼子,老婆就对着八哥说:“喝水啦,吃药啦。”看着八哥学会了说这两句话,老婆才安详地闭了眼。
老婆走了,但她的声音仍在,每天早上,会按时响起:“喝水啦,吃药啦!”
她以这种方式,在尘世,与他长相守。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