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发山
青龙山的人除了德富,一个个都下山了,有的搬到了镇里,有的迁到了城里。老伴儿临走那天,嘟囔着要他一起撤,说山里的猎物好比五黄六月下大雪,稀罕着呢,政府也有了政策……他脸一黑,打断老伴儿的话,说,我是猎人,不打猎干啥?德富的脾气倔,跟头犟驴似的。哼,你不走,狼非吃了你不可!老伴儿丢下这句话,便跟着儿子媳妇进城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村的人也不例外,家家户户打猎的传统最早可追溯到爷爷辈。山上的动物并非取之不尽,寻不到猎物,村里人为了生存,便砍伐山上的树木,做成家具或原木出售。青龙山原先的植被遮天蔽日,钻到林子里迷路那是常有的事。等到政府有所察觉,从头到脚裹着严严实实“外套”的青龙山已经成了“裸体”。
政府虽然收缴了猎枪,但德富有自己一套捕猎的方法,如下绳套,在猎物可能出没的地方铺设一根结实的绳索,一头固定在大石头上,一头绾个活套,一旦猎物的爪子踏入绳套,必被束缚,俗称“下束”;如设关子,用石头垒成一个鸡窝形状的建筑,里面拴一只活鸡或其他食物,只有一面留个门,倘若有猎物踏进门,石门会自动关闭,俗称“皮子关”,等等。山里的动物除了老鹰、麻雀之类的飞禽外,四条腿的走兽不多见了,有时出去一天,连个兔子都见不到,气得德富对着光秃秃的青龙山,对着整天阴沉着的老天哇哇大叫,满腹的气愤、委屈,还有无奈。
这天晚上,是一个刚刚暴雨过后的夜晚,天气闷热闷热的。德富辗转反侧之后刚要进入梦乡,忽然听到“嗷呜”的狼叫声,悲怆、凄厉。这个久违的声音让德富一下子兴奋不已,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地去抽枕头下的猎枪,可什么也没有。他有点儿慌神,不敢去开门。从窗户看出去,趁着朦胧的月色,他认出是那头独眼狼!他不由得打了个颤,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那一天,德富的“皮子关”钻进去一头狼。他赶过去的时候,这头狼“呜呜”叫着,像是在哭泣。他从石缝里看到,这头狼只有一只眼睛,大着肚子——原来是一头怀孕的母狼!察觉到德富的气息,狼匍匐在地,“呜呜”哭得更伤心,完全没有了狼的野性和凶猛。那声音、那眼神,似乎在哀求德富。德富犹豫了许久,直到他发现母狼眼里淌出的泪,才一狠心,放走了它。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啊。这一刻,德富心里好后悔,若是当初结果了这头母狼,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场面。怎么办?自己手里没有枪,德富有点儿慌神儿了,对着窗户大吼了两声:“走!走!”母狼不为所动,还在“呜呜”地叫着,瘆人、凄凉,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德富转身找到半块砖头,从窗口甩出去,母狼跳跃着躲避了一下,转身又对着德富的房子“呜呜”地叫着,铁了心要跟德富一决雌雄,你不出来,我就不走。这时候德富反倒不害怕了,因为母狼刚才躲闪的动作,暴露出它的弱点,灵敏性不如年轻的同类,一条腿也瘸了。假如这头母狼不走,再引来其他的同类,糟糕的就是自己。不如趁现在还有点儿力气,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他拿起门后的一根棍子,把门打开了。
母狼看到德富出来,转身跑了。德富本打算把它撵走就算了,谁知道,母狼跳跃着跑了几步,又折回身来挑衅似的“呜呜”叫着。德富的倔脾气又上来了,道路有些泥泞,他还是挥舞着棍子撵了过去。母狼见状,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好像看看德富跟上来没有,若是没跟上来,便停下来;若是跟了上来,它就繼续在前面跑……就这样,直到把德富引到另外一座山头。这时候,天已经渐渐放亮。难道母狼要把自己引入“圈套”,进而攻击?想到这里,德富不再追了,转身沿原路返回。到了村口那儿,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青龙山跟毁了容似的,坍塌了半边,把整个村子淹没了,包括他家的房子。
德富到底没有进城,他留在了青龙山,改行当上了种树人。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