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柱
明朝英宗时期,皖西大别山深处有个木雕师傅丁一手,虽然只有一只手,却有一手绝妙的木雕手艺。
他父亲曾经是著名的木雕师傅,被征去修筑皇家陵墓。工程完成后,皇上怕泄密,下令强迫所有的工匠殉葬,因此家人再不许丁一手学木雕手艺,更不许他在外面显露本领,以免走父亲的老路。
可是丁一手天生痴迷木雕,谁也阻止不了他学木雕。家人一怒之下,狠狠揍了他一顿,结果打折了右臂。虽然只剩下一只胳膊了,他却仍然丢不下木雕,常常深更半夜,弄个木头雕啊刻啊。家人无奈,只好由着他去了。
丁一手成年后成了家,育有一女叫丁苗苗。丁一手凭着一只手,给丁苗苗雕出各种物件,什么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逗弄得女儿嬉笑不已。
丁一手还悄悄找了块楠木,雕刻出女儿的模样来,真是栩栩如生,连妻子看了都惊叹不已。惊叹之下她又担心起来,告诫丈夫万万不要显露自己的手艺。
这天深夜,丁一手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正惶惑着,冲进来几个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丁一手心里直打鼓坏了,我藏着掖着也没捂住,到底被人知道我的手艺了,这是官家还是强盗,趁着夜深人静来抓我啊!
丁一手抽身想逃,却发现这几个人抓起女儿丁苗苗,骑上高头大马,如风般绝尘而去。
丁一手和妻子嘶喊着追去,却怎跑得过高头大马,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苗苗消失在视线中。
丁一手很快打听到,抢去女儿的是猪头岭强人。猪头岭强人占山为王多年,尤其是大头领张行善打家劫舍,穷凶极恶。丁一手的妻子知道女儿这一去凶多吉少,顿时晕死过去。丁一手眼睛一黑,也差点儿一头栽倒。
丁一手顾不得照顾妻子,找个亲戚交代几句,就要上山。大家拦住了他,说猪头岭无异于龙潭虎穴,去岭上寻女儿,无异于去送死。丁一手流着泪道:“苗苗被抢上山,若有个好歹,我们夫妻也不想活了,不如上山看个究竟,或许能救苗苗一命。苗苗平安,我们一家也才有活路。”大家只好松手。
丁一手一路赶奔猪头岭,到了猪头岭,天色尚未放亮。猪头岭并不像传说的那么难上,一路上也没见个看山把关的人,就这样丁一手顺顺当当地上到山顶。
到了山顶,丁一手发现情况不大对劲儿,只见山头白幡飘飘,气氛肃穆,分明是死了人了,而这排场显然死的还不是一般人。
丁一手躲在草丛中查看着,此时,天已大亮,忽见一个老婆婆双手捧着祭品走了过来。丁一手蹿了出来,一把拽住老婆婆,“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问她山上这时啥情况。那老女人哆哆嗦嗦,有问必答。原来山上大当家张行善的爹死了,抢丁苗苗过来是给死人殉葬的!
丁一手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那老婆婆趁机跑了。丁一手打起精神,一路寻找来到一间屋子,只见女儿已经起床,端坐在椅上,一些巫婆神女正在给丁苗苗梳洗着衣。丁一手心如刀绞,却异常冷静,他思索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直接去找张行善。
张行善身穿孝服,正要去往灵堂,丁一手迎上去拦住了他。张行善吓了一跳,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丁一手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大头领,老太爷归天,我特地前来献艺,作为老太爷的陪葬品。”
张行善以为丁一手是来挣死人钱的,粗声粗气地问:“献艺的,献什么艺?”
丁一手说道:“大头领,你只要给我一根合抱粗的楠木,几件刀斧凿刨,一夜工夫便献上一物,包您满意。”
张行善急着去父亲灵堂,并不多问,对跟着他的一个喽哕说了声“你按他说的去办”,就匆匆走了。
那喽啰将丁一手领到一间空屋子里,弄来根楠木,又找来刀斧凿刨,一把锁将门锁上,便走了。
丁一手一个人在屋子里施展开手脚,忙了一天一夜,便大功告成。
丁一手对着门缝大声喊叫,喽哕打开了门。张行善正好经过这里,记起昨天嘱咐过的事儿,好奇地过来看看。刚进屋,他一眼就看到屋子中心站着丁苗苗,连声叫道:“这丫头咋到这儿来了?”丁一手用一天一夜的工夫,将那根楠木雕刻成丁苗苗的雕像,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张行善见了,还误以为是真人。
丁一手连忙道明原委,张行善左看右看,就是不相信眼前的丁苗苗是雕刻出来的,直到摸了摸,才确认这是尊木雕。他上下打量了下丁一手,瞪大眼睛问:“你凭着一只手,一天一夜之间,就雕刻成了它?”
丁一手流着眼泪道:“大头领,我是丁苗苗的爹,女儿是父母的心头肉啊。我的父亲是天下最出色的木雕大师,被皇上征去修筑陵墓,最后被殉葬了。没想到我的女儿也遭受同样的命运,我不顾性命,闯上猪头岭,只想能保住女儿的性命。现在我要用这尊木雕,替代丁苗苗去陪葬。请大头领放过丁苗苗,就等于救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啊!”
张行善听了,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张行善可是个强人,在猪头岭打家劫舍,向来杀人不眨眼。不过,今天你凭一只手,在这么短时间内雕刻出这么逼真的雕像,我越发感觉丁苗苗这丫头活活殉葬,着实可怜。几天前,大明皇上朱祁镇颁发诏书,废除殉葬制度,老子便想,皇上的诏书算个屁,我偏要对着干,所以我爹死了,我就亲自下山抓了个丫头来陪葬。罢罢罢,老子就依了你,放了你闺女,用这个木雕替代她陪葬。”
丁一手喜出望外,急忙领着丁苗苗跑下山。
丁苗苗回到家,一家三口哭著抱成一团。丁一手的妻子感慨万千地道:“原先以为你这手艺只能招祸,想不到居然能从龙潭虎穴中救下女儿!”
可是没想到,丁苗苗此后却一直在梦中喊叫,醒来后哆嗦不已,口中说着胡话:“鬼!鬼你别缠我,我要回家!”
丁一手和妻子连哄带说,女儿才渐渐安静下来,哭诉道:“爹,娘,我总感觉我在墓葬中,陪着那个大头领的爹,怎么也摆脱不掉那个老头,天天做噩梦!”
丁一手抓耳挠腮地说:“是啊,当时为了救苗苗,我雕刻了木雕替代,可是心里总感觉别扭。那虽然是个木雕,毕竟雕的是女儿模样。现在女儿这样了,我得设法将那木雕从墓葬里盗出来,或许可以让女儿不再做噩梦。”
妻子道:“是该如此。只是去猪头岭从强人的墓葬里盗出木雕,恐非易事,别把一条命再搭上。”
丁一手梗着脖子说:“女儿都这样了,我就是冒风险丢了性命又怎样。当初我不是独闯猪头岭,救了女儿吗?我这就去猪头岭!”
张行善他爹的坟墓在猪头岭的一个荒坡上,丁一手趁着黑夜挥着镢头,好不容易将坟墓掘开,找到了墓穴中那尊丁苗苗的雕像。
丁一手正要将雕像刨出来,猪头岭巡山的喽哕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就报告了小头目。
小头目带着人过来查看,丁一手只顾忙活没察觉,结果被瓮中捉鳖。
几个强人将丁一手绑得结结实实。小头目喝道:“大胆盗墓贼,你居然来盗我们老太爷的墓!兄弟们,把他活埋了,给老太爷陪葬,让老太爷在地下多个使唤的人!”
丁一手急中生智,大声叫道:“我不是盗墓贼,这个木雕是我雕刻的。我发现雕刻得不对劲儿,怕被大当家的想起来,治我的罪。我在家里寝食难安,便连夜掘开坟墓,弥补过错,不想掘墓的声音惊动了各位好汉。”
小头目仔细看了看丁一手,认了出来,思忖片刻,对一个小喽哕说道:“此事我们不能擅自做主,你速速报告大头领!”
那人得令,飞也似的跑了。不大会儿工夫,张行善来了,见是丁一手,便瞪着眼睛喝道:“你深更半夜掘我爹的坟,就为了这个木雕?”
丁一手神秘兮兮地说:“大头领有所不知,陪葬木雕是有讲究的,犯了忌讳,对死人活人都不利。我本想悄悄修正,不惊扰大头领,不想被好汉们发现了。现在我只希望大头领给我修正的机会。”
张行善十分信奉鬼神,听到“犯忌讳”几个字,不由脸色大变,对丁一手和气了许多,挥了挥手说:“既然如此,你就去修正吧。”
几个喽哕将丁一手安顿在一个房间,将丁苗苗的雕像搬了过来,又送来刀斧凿刨一干工具。
丁一手将大门一关,忙将起来,又忙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张行善迫不及待地过来,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失声叫道:“我明明是张行善,这儿咋也有个张行善?”原来丁一手这一天一夜的忙活.将丁苗苗的木雕改雕成了张行善,和真的张行善并无二致。
片刻,张行善恍然大悟,叫道:“丁一手,你还真有一手,上次你将楠木雕刻成丁苗苗,救了你的女儿,这回居然将丁苗苗的木雕一天一夜之间,雕刻成我张行善的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你一个只有一只手的残疾人,能有这种能耐。只是,你雕刻我张行善的雕像是何用意?”
丁一手向张行善抱了抱拳说:“老太爷去世,大当家的想必日日思念。我想,陪伴在老太爷左右的,不该是一个女孩子,而该是大当家的。所以,我就将丁苗苗的木雕修改成了大当家您的。试想,大当家的木雕放在老太爷的坟墓里,您就如同天天陪伴在老太爷身边。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也能够与大当家的朝夕相处。”
张行善心头火起,自己一个大活人的雕像,放在墓葬里也太不吉利了。
刚要发作,却见身边的喽哕对丁一手如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有的还对张行善讨好似的说:“咱大头领是个大孝子,老太爷活着时,大头领一直在身前身后尽孝,老太爷死后,大头领大力操办丧事,何等热闹。这几个月来,大当家的不肯下山半步,为老太爷守孝。如今丁师傅雕刻了大当家的雕像,这手艺真没的说,有一手!”
见喽哕们连连竖着大拇指,口沫飞扬,张行善也就不好发飙了,而且这话也说中了他的心思剔看张行善占山为王,杀人越货,但他确实是个孝子。老父去世后,他十分思念,悲伤不已。
张行善沉吟半晌,又看了看抱定必死之心的丁一手,不觉点了点头,说道:“丁一手,我明白了,你是不愿意让你的女儿的木雕陪葬在我父亲的墓中,想取走结果被我们发现,才编了这些理由。罢罢罢,我也想明白了,当今皇上都废除了殉葬制度,我一个占山为王的强人,何必还再搞这一套哩。我名为‘行善,占山为王也以行善为口号,岂能做这等惨无人道之事。不过,丁师傅,你挖我老父坟墓,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罚你将我张行善这尊木雕修改成我爹的雕像。我就坐在這儿看着你雕刻,会详细讲述我爹的样貌。如果雕得逼真,我赠你银两,放你下山,否则,所有的账我跟你一起算。”
丁一手答应一声,便挥舞着工具忙碌起来。他没有见过张行善他爹,就靠张行善的讲述雕刻。到了丁一手放下手中工具的一刻,张行善呆呆地看着木雕,猛然扑了上去,叫了一声“爹”,放声痛哭。
张行善将他爹的木雕放在大堂上,然后对丁一手一揖到地,抱拳谢道:“我感觉我爹还活在世上。兄弟,真是好手艺,你尽管下山!”就这样,丁一手安然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