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晔
王巨在一个建筑队打工，临到岁末，老板带着钱跑了，把一帮子打工汉丢在工地上。干了一年，拿不到钱，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他们带钱回家过年呢！幸运的是，在有关部门帮助下，携款潜逃的老板被抓住了，他们的工钱也要了回来。归心似箭，不少工友赶紧买票回去了，着急跟家里人团聚。
王巨没有走，他一个人在工棚里待着。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他想多揽点活儿，再挣点钱。他在街上晃了两天，没找到活儿，就回到工棚喝起闷酒来。
看大门的老许是郊区人，他同情王巨，知道王巨的心思，这天晚上就拎了半斤猪头肉来找王巨喝酒。喝着酒，老许有意无意地说：“小王，你也别难受，我家里有辆旧三轮车，干脆这样，我把车借你，你明儿就到工地上捡些破烂卖了，多少还能攒几个钱。”听了老许的话，王巨就当是句酒话，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天老许真的把三轮车推来了。见老许认真的样子，王巨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在工地上捡了些废纸箱、烂钢筋，用三轮车推着去废品站卖了。工地上本来也没什么人，老许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没事的时候也帮王巨捡废铁。
就这样，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王巨算了算，他靠着卖废品一共攒了一千多块钱。拿着这些钱，王巨先是去批发市场给自己买了身便宜西装，接着又去商场给父母和老婆孩子买了些东西。
收拾好鼓鼓囊囊一大包行李，王巨心里五味杂陈，临行前，他将三轮车擦得干干净净，送还给老许，还说：“谢谢您，老人家，过了年我还来。”跟老许道别，他背着大包踏上了回家乡的火车。家里人见王巨带回了工钱，还给他们买了礼物，都十分高兴，以为他在外面混得不错。正月十五，王巨告别家里人，又背着包出来打工了。这一次，他没有去建筑工地找活儿，而是用手头的积蓄在郊区租了间民房，又买了辆三轮车，还自己做了一个拨浪鼓。
王巨记得，小时候家里收破烂的都是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他也想带上拨浪鼓开始收破烂的生活。每天早晨天不亮，王巨就起床了，捅开炉子简单做了早饭，吃完后就蹬上三轮车走街串巷，瓶子废纸箱他收，旧家电什么的也要。现在人们生活好了，家里不用的东西越来越多，有的东西没人收，扔了又觉得可惜，难得碰上王巨这样的，愿意帮他们处理。
为了不影响大家休息，王巨的拨浪鼓从来不摇。从早到晚辛苦一天，也能挣个百八十块钱，还比在建筑工地上自由，累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躺在三轮车上休息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破烂的同行越来越多，满街都是拨浪鼓的声音。这些人当中，只有王巨，仍旧从来不摇他那个拨浪鼓。離王巨住处不远，还有一户收破烂的。王巨一直没见他出来干活，可日子却比王巨好过多了。时间长了，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成了朋友，王巨喊他李哥。
渐渐地，收破烂的越来越多，活儿不好干了，王巨打算退了房子，还去工地打工。
闲聊中，李哥知道了王巨的心思，沉思半晌，他告诉王巨：“兄弟啊，咱们是同行，老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学问呢。”
王巨听了，知道李哥这是话里有话，就真诚地向李哥请教。李哥告诉他：“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人真的不错，我也就实话实说。收破烂的，就这座城里，拉帮结伙，无非就是为在外地有个照顾，互相帮扶着挣几个钱。像你这样一个人单干就得吃独食。”
见王巨不解，李哥又接着说：“吃独食，就是专门在一个生活区定点收购，或者专收一条街上的酒馆。咱们收破烂的，为争地盘，打架动武的也有，什么饭碗都不好端。”
王巨心里一动，脱口而出：“收破烂还这么难！”李哥说：“老弟，慢慢体会吧。”
很快，王巨就体会到李哥话里的意思了。这一天，王巨想进一个小区收破烂。看门的老太太却突然跳出来把他拦住了，“小商小贩不让进。”
王巨人老实，掉转车头就要走，却见一个收破烂的摇着拨浪鼓从小区里出来了，他又问老太太：“大娘，他能进，我咋不能进？”
老太太不屑地说：“他是他，你是你，他有通行证，你有吗？”回来跟李哥说起这事，李哥说：“人家是给了看门的好处费。”王巨明白了。
李哥说：“这些人发大财了，在院里，能收的收，不收的时候，常干些顺手牵羊的事儿。”王巨说：“我宁可挨饿，也不偷人家的。”
李哥说：“老弟，马不吃夜草不肥。像你这样，发不了财。”
正说着话，外边有人来找李哥。李哥对王巨说：“你给我看会儿家，我去去就来。”李哥走了许久不回来，王巨待着没事儿，就随便看看李哥都收些什么货。在一堆纸箱下面，他看到一堆井盖。王巨突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李哥白天很少收破烂，总是天黑才出门……
心里装了事，王巨变得更沉闷了。有时候，他骑着三轮车四处转悠，看见马路上没了井盖，就像是一个个黑洞洞的大眼睛，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天，他又骑着三轮车上街了。没走多远，就听见一个女人号啕大哭，周围还有不少人看热闹。王巨过去打听，原来，这女人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一个人带着孩子，昨晚不小心没看住，孩子自己跑出去，掉进下水道淹死了。
这时候，旁边有人说这是今年第八起人掉进井里的事件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井盖丢得越来越多。听到这里，王巨没心思继续收废品了，骑上车回到了住处。路过李哥的房子，他听见院里有大锤砸铁的声音。
好几个晚上，王巨都睡不好觉，那女人的哭声始终回荡在王巨的耳边。井盖再丢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因此出意外啊？终于，这一天，王巨难得下了一次馆子，要了几个菜和一瓶白酒，喝了一个下午，然后起身去了派出所……
很快，偷盗下水井盖的团伙被端了。消息传开，老百姓拍手叫好，那些干坏事的也不敢再冒头了！
经过这件事，王巨打消了去工地找活儿的念头，依然每天收他的废品，他怕扰民，到了一个地方就静静地等，收的自然比别人少，赚的钱勉强维持吃喝。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多大意思，这时候，媳妇打电话来说村里来了扶贫工作组，能给他们家安排一个公益岗位，就问王巨想不想回去，这下说到王巨心里去了，他打算卖了三轮车回老家。
这天，王巨刚上了街，就见一个民警朝自己走来，王巨有点心虚，刚要调转车头，民警几步跑过来拉住了他。民警说：“王巨，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就这样，民警把他带回了派出所，把话说开了，王巨才明白，原来民警不是来抓他的。民警告诉他：“你帮我们破了案，这几个月再没有丢过井盖，辖区偷盗的事儿也少了。知道你有困难，我们也想帮帮你。”就这样，由派出所出面，给王巨联系了几个小区，让他在那里定点收废品。
王巨还特意回老家把老婆接来了，帮他料理摊子。他从不摇拨浪鼓，几个小区少了拨浪鼓的喧嚣，却多了王巨忙碌的身影。王巨后来有了微信，谁家有废品，微信上说一下，他就上门来收，秤上没有缺斤少两，价钱还比别人高。
不摇拨浪鼓，年岁大的老人们落个安静，上夜班的能睡个好觉，上学的孩子们有安静的学习环境，私下里，人们都说他是“环保破烂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