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规矩

时间:2021-03-07 23:42:48 

查老三

刚过立秋,沉寂的大山一下子热闹起来。村民张大发在五道沟承包了一片山林,雇了一帮人上了山,在一处平地支起了帐篷和大锅,吃住在山上打松塔。松塔是红松树的果实。每年秋季,要由工人把松塔从二三十米高的红松树上打落到地面,松塔里面的种子就是人们爱吃的松子。

举行过开山祭山的仪式,张大发向大家郑重其事地交代:“咱们不管是谁,在山上看到值钱的宝贝,卖了钱要跟大家平分,这是大山里的规矩!”

吃过晚饭后,因为害怕帐篷里进小咬和蚊子,灯也不敢点,大家都早早钻进了被窝。可时间还早,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有人就开始讲些乱七八糟的段子。

这伙人里有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伙子,名叫许爽,是应届高考生,在等候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出来打工的,他爱听张大发讲警察故事。原来,张大发从前在镇派出所当过几年协警,坐下来三句话不离警察抓坏蛋的事儿,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个“二警官”的绰号。

在许爽的要求下,张大发一口气讲了两个破案故事,人们听得很过瘾,有人开口说:“二警官,你这故事都讲过八百回了,能不能讲个新鲜的?实在没得讲,就讲讲二十年前发生在山上的那起强奸杀人案吧!”

没想到张大发态度坚决地说:“公安局有规定,对于没有破获的案件,任何参与过破案的人员,都不可以向外界透露案情。这案子还没破呢,我还是给你们讲个放山人和人参姑娘的故事吧!”

让许爽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头天晚上听了张大发讲的人参故事,第二天他在捡松塔时,竟然真的看到了一棵顶着红榔头的五品叶大人参!把许爽激动得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的耳边开始响起进山前父亲的交代,还有张大发讲的大山里的规矩。

说起许爽的父亲许大亮,那可是远近出名的赌鬼,输得家徒四壁不算,还欠了一屁股赌债,家里全靠许爽那体弱多病的妈妈打短工支撑。许爽是个懂事的孩子,高考结束后,听说张大发雇人进山打松塔,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他就缠着张大发要来捡松塔。

捡松塔的活儿虽说没有爬树打松塔累,但也不轻松,只要松塔落地的地方,都得一颗不少地捡出来。张大发担心许爽吃不了这份苦,没想到许爽竟然掉起了眼泪,张大发只好答应了许爽。

见儿子找到了挣钱的活儿,许大亮就问许爽,认不认识山参?许爽摇摇头。许大亮便领着许爽到村里的参地看了人参的样子。他告诉许爽,山参和家参长得完全一样。他让许爽在捡松塔时,好好看着草棵子里,如果发现了山参,千万不要声张,免得被大家平分掉。他还教了许爽一招,在看到山参后,先把山参的红榔头(参籽儿)摘掉,这样别人就不容易发现了,然后在附近的树上做好记号,记住地形地貌,设法回家来找他,带上挖山参的“快当”家什,悄悄把山参挖出来。

许爽虽然觉得父亲这么做有点儿不合规矩,但一想到如果真能发一笔财,倒是可以减轻妈妈的负担了。一想到妈妈,他就忘了规矩。许爽决定按照父亲的话去做,发现野山参的事儿,跟谁都没说。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许爽假装扭伤了腰,哎哟哎哟地直哼唧。捡松塔主要就是弯腰,张大发只好把许爽送回了帐篷,还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打算给他回家后看病用。

当张大发拿着钱走出帐篷时,正看到许爽把上衣脱了,放在一个木墩上,光着膀子洗脸和手臂上的松油子。突然,张大发的目光被许爽衣服上的一个玉坠吸引住了,他觉得这个玉坠好眼熟!拿到手里一看,见玉坠的正面刻着“平安”两个字,背面刻着个“子”字。张大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想起了昨晚有人让他讲的那起发生在二十年前的奸杀案。

当时张大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高中毕业后被派出所聘去当了一名协警。案发后,正是张大发和一名警察去通知受害者家属,带他们到案发现场辨认尸体。

受害者是在山上捡蘑菇时被奸杀的,据被害人的丈夫说,她身上没有钱财,只丢失了脖子上的一个紫红色玉坠。那是他们夫妻俩谈恋爱时在玉器加工店定制的定情物件,丈夫的玉坠背面是个“女”字,妻子的玉坠背面是个“子”字。这俩字配上佩戴者的性别,刚好组成的都是个“好”字,连在一起就是“平安好”三个字。

这是一条十分有用的线索,现场的刑警不光拍了照片,还传看了玉坠。当时一心想立功转正的张大发更是将玉坠的样子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可这个案子一直没能侦破。

几年以后,张大发见转正无望,只好回到村里务农,承包了五道沟的一片红松林。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带“子”字的玉坠儿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拼命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故作不经意地问许爽:“这玉坠上面的字挺吉利的,你回家养伤的这几天能不能借给叔戴一下?求个好兆头。”

许爽很感激张大发的关照,点头说:“行啊,就是别让我爸知道。这玉坠是我在箱子里找干活的衣服时翻出来的,觉得上面的字挺吉利的,才戴上了。我爸还不知道呢。”

许爽走后,张大发连手上的松油子都没顾上洗,就直接翻山去了镇上的派出所。

许爽惦着山上的那棵人参,几乎一路小跑回到家,找了半个屯子,才在一家麻将桌上找到许大亮。可还没等父子俩说上几句话,公安局的人就赶到了,带走了许大亮。

经过审讯,许大亮终于坦白了二十年前所犯的罪行。

许爽妈得知丈夫被抓,急匆匆赶回了家。家里发生了天大的事儿,许爽吓慌了,看到妈妈才算有了主心骨儿。等母子二人平静下来后,得知许大亮干了这么缺德的事,加上他平时就整天在外赌博不顾家里,母子二人觉得是许大亮的报应。这时,许爽突然想起他在捡松塔时看到一棵大山参,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妈妈。没想到妈妈听后,却氣愤地责备他说:“你这不懂事的孩子!这不是破坏了大山的规矩嘛?赶紧带我去五道沟,向你张叔道歉!”

许爽母子俩马不停蹄赶到五道沟,让张大发带着他们去挖人参。可看到那棵“山参”后,大家全都傻了!张大发问许爽,是不是记错了?许爽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错,被他摘掉的红榔头还在他的裤子口袋里呢!

张大发一伸手就把这棵“人参”薅了出来,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这哪是什么人参,就是棵和人参长得特别像的山芍药呀!山芍药和人参同时间结红籽儿,但它的籽儿是圆的,人参的籽儿却是猪腰子形状!今后可要记住了,要不就不是咱这大山里的孩子了!”

虽然是一场空欢喜,但许爽妈的做法还是让张大发敬佩不已。一个月后,许爽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张大发张罗村里的乡亲们帮他凑够了学费,并主动开车送他去车站。路上,张大发问许爽,怪不怪他举报了许大亮?

许爽低下头说:“叔,我读了十几年的书,是非曲直当然能分清!这事儿,我爸是罪有应得!”张大发听后,心里暗暗琢磨:许大亮呀许大亮,你个混蛋家伙哪儿生得出这么好的儿子,这孩子是继承了他妈妈的好基因呀!

从这一刻起,张大发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帮着这孩子完成学业,扶困济危,这也是大山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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