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政
我是一条鲲，一条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母的孤鱼。我在中国北方一片广袤的淡水湖里生活了近三百年，为了躲避天敌，从小到大我都以低调的姿态生活在北湖中，直至那件事情的发生——
一个仲夏的黄昏，十岁的小女孩静香跟着北湖西畔渔村里的小伙伴们来到湖边玩耍，娇小的静香被湖边悬崖上那株金鱼草吸引住了。当她小心翼翼摘取时，脚下一滑，不慎掉入了湖中。
“救命啊！”
听到静香的呼救声，有两个会游泳的小伙伴先后跳入湖中。尽管湖面风平浪静，湖下却暗流汹涌，静香越沉越深，小伙伴离静香也越来越远。
眼看这个可爱、伶俐的小姑娘即将沉入湖底，想到岸上将永远传不来她天真的笑声和清脆的歌声，我沉默了片刻，毅然游向了静香，用头将她托起，再往岸边游去。
借着水浪，我将趴在我头上的静香輕轻送到了岸边。在孩子们诧异的神情下，我一溜烟游到湖水深处。不一会儿，北湖岸边集结了一大群村子里的人，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大人是条长相奇特的大鱼救了静香。
村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一位有经验的老渔夫却说：“这些孩子没说谎，你们看看这些拍在湖岸沙滩上的水浪，没有十米以上身躯的大鱼，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
“先不管有没有大怪了，我们赶紧救起孩子再说吧。”一位樵夫放下手中的斧子和柴火，跑进沙滩救起了呼吸微弱的静香，并与众人一起将昏迷的静香用竹担架抬到了村里的郎中家里。
好一会儿，静香那好吃懒做、好赌成性的舅父才醉醺醺地走进郎中家带走了静香，他边走还边骂：“不在家里好好干活儿，成天出去疯玩，差点儿把小命都玩丢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自此以后，北湖村的人就把我当作神一样敬重，我得以在湖中悠然自得地生活，再也不怕有人会来抓我了。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天，清风习习，湖面泛起了点点微波，我正仰头享受这美好的一切，却不知，危险正向我靠近。
一个外乡来的巫医在岸上看见了我，他那道阴暗而冰冷的眼神看得我心里发寒。我悄悄沉入了湖底，心里忐忑了好一阵，再不敢轻易露面。
岸上传来消息，说是皇宫中的太子得了一场大病，举国上下无人能医。愤怒的皇帝杀了一批御医后，便发放皇榜招揽天下名医来为太子会诊，其中就有这个通晓巫术的巫医。他向皇帝进言：“禀告陛下，我曾经游历过许多山川水泽，也看过几部绝妙古书，若陛下想救太子，那医方还得往北湖去寻。”
“北湖里能有什么？”皇帝不解地问。
“北湖有鲲。”那巫医眉飞色舞。
“鲲？这东西能救我儿子的命？”皇帝有些不快。
“能。据一本古书上记载，若将鲲的尾鳍剁下，与灵芝、人参等十多味药材一同熬制，便可祛除所有疾病。”
“这药方真能行？”皇帝半信半疑地问道。
“此方若不能医治好太子，我愿受皇上的任何惩罚。”
看着巫医如此胸有成竹，救儿心切的皇帝当即下旨：“能活捉鲲者，赏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并册封五品步军中郎将。”
于是，得知这一圣旨的静香舅父便召集了一群同他一样好吃懒做的狐朋狗友来到北湖抓捕我。当我看见他们的渔船时，便收紧身子潜到湖底的最深处，这使得前来捕捞我的渔船无功而返。
三个月后，因为一直抓不到我，皇帝大发雷霆，亲自调动了近十万兵马来到这偏远的北湖。他在湖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了第二道圣旨：“活捉鲲者，赏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并册封一品御林军统帅。”
此时，北湖岸边的人恐怕比湖中的鱼虾还多吧。皇帝若活捉不到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在皇帝的威逼利诱之下，北湖村所有渔民都下了湖，对湖里的水生动物进行拉网式大捕捞，鱼贝虾蟹们大多被捕捞上岸，再这样下去这湖中生物恐怕都要因为我而毁灭了。
我无法忍受眼前的这一切，便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从湖底飞腾到半空中。再见了我的家园，永别了我的伙伴，我撞翻了湖面上两艘正在抓捕我的渔船。
“看啊，它在那儿！”一个尖嗓子的渔夫大喊道，整个湖面立即嘈杂起来。
“别让它跑了，抓住它！”那人说完，便抛出一个鱼叉。鱼叉朝我飞来，我的后背被它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染红了这片北湖，引来了鱼虾的围观。不，不是围观，它们是来给我送别的。我不后悔，我用自己的生命换回北湖的安宁。
我躲闪不及，又被人类抛出的两根宽大木棍砸得晕头转向。渔船将我围了起来，渔夫们举起鱼叉和短刀，朝着我一个劲儿地猛刺。剧烈的疼痛让我使劲儿挣扎出水，我看见在不远的岸边，一个小女孩正注视着我默默流泪。
是她，静香。
看着泪流满面的静香，回想那些在湖里听着孩子们欢笑的美好时光，我不禁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最终，我还是被蜂拥而来的人擒获了。皇帝走到我面前，得意地笑道：“鲲又怎么样？再大也不过是一条鱼。”说完，便对身后的卫兵下令：“传我的命令，将这条鲲给我悬挂于北湖岸边的石壁上。”
那是北湖最有名的一块石壁，历经五百年岁月，石壁上的雕刻依然精致。只是我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将我悬挂于石壁上？难道他眼瞎，没看见这石壁下方正是北湖吗？如果我有机会跳入湖里，不就能逃之夭夭了吗？
不过，巫医的话很快让我明白了皇帝的用心。
“皇上英明，若将这鲲悬挂于石壁上，只需一晚，石壁上的寒气便会让它锐气全无，到那时，我们再取它尾鳍也不迟。”
“可它现在就没力气了，为何不马上取下尾鳍呢？”侍卫长不解。
“根据古书记载，愤怒的鲲会使身体里隐藏的毒素蔓延到尾鳍上，只有等鲲怒气全消时，我们才可取下尾鳍为太子做药引。”巫师振振有词。
于是，按照皇帝的旨意，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渔网把我悬挂在石壁上。我完全像条死鱼似的，一点儿也不挣扎。看到我鲜血满身的样子，人们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就连心高气傲的皇帝也放心地只留了两名士兵看守我，其余人全部驻扎在北湖村里。
夜里冰冷的石壁紧贴着我的身体，我将在这静谧的夜幕下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天夜晚，北湖村里突然燃起了一场大火。我隐约听到一阵“着火啦”“救火啊”的呼喊声。这时，静香跑到看守我的两名士兵面前大叫道：“皇帝驻扎在村里的行营失火了，你们还不快去救火！”
两个士兵望着远处的浓烟皱起了眉头，当他们正犹豫着是去救火还是看守我时，从村里跑来的一个侍卫长焦急地呼喊他们赶紧去救火。
终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石壁，除了静香。
她摸出身上藏着的刀子使劲儿地划着渔网。可她是那么柔弱，过了好久，渔网仍然没有破。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村里那些小伙伴们悄悄赶来了，人多力量大，没过一会儿，坚固的渔网就破了一个大洞。“快走吧，大鱼儿，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静香焦急地说。
可我就这样走了，皇帝为了救太子肯定不会放过我。静香救我一次，他们还是会抓我一次，北湖里的鱼虾也会被殃及的。想到这里，我转身张嘴咬下自己的一部分尾鳍，把它留在岩壁上，之后，便纵身一跃，跳进湖中。
“静香，快和我一起走吧。”我回过头说。旁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他们根本没想到我会讲话。唯独静香沉默地站在那儿，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去吧，静香。要不然你舅父知道你放了它，又会往死里打你啦。”静香身旁一位穿蓝色衣服的男孩说道。
“是啊，静香，快走吧，要不然一会儿追兵来了，大家就都走不了了。”另一位小女孩也激动地说道。
“可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静香不安地望着小伙伴们。
“放心，只要你们走了，我们会马上逃进村子的。”
“是啊，没人会发现的。”
静香转身看着我，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星洞，北湖湖底的另一个神秘而又美丽的世界。你可以进入到我的嘴里，这样你就不会溺水了。”
静香点点头。于是，我口含着静香，纵身潜入了湖中，不一会儿我便看到了黑暗中闪耀着光芒的星洞。我和静香进入了这个璀璨的世界。
这里没有纷争，没有离别，这是一个与湖面不一样的新世界……
选自《故事大王》20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