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网传的那样,那个南方城市的夜总会里都是漂亮的女大学生。
陈二妮不是,陈二妮高中还没毕业,但陈二妮并不比那些女大学生们逊色,她的漂亮和潜质超过了那些女大学生们。她工作得得心应手,坐台,包夜,她的天生丽质和乡下女孩的那种朴实,让有钱的男人欢喜到了极致,卡上的数字在高速度地增长,八年抗战,她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突然间的失业,对她的打击并不大,姐妹们纷纷转回内地,有的重操旧业,有的决定嫁人,在家做贤妻良母。而她决意回乡,要用八年抗战作为资本,在家乡另谋出路,就这样她回来了,悄悄地,在县城里住了下来。
这些天,县城里突然间回流了那么多美女,显得格外地不一样。小县城人的目光,挑剔中略显惊异,他们散乱在街道上的目光用不着左顾右盼地搜寻,就会碰到一个或两个衣着艳丽气质非凡的美女,她们经历了那座城市的熏陶、洗礼,她们身影飘动,气质非凡,美丽成风景,让人提神、养眼,谁也不会去追究她们的来路。
陈二妮一直在宾馆上网,查找她想要的资料,实在觉得累了就想出去走走,这儿毕竟是她家乡的县城,对于家乡的县城还是有亲切感的。她走出宾馆,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走动。其实,家乡的县城变化也很大。城区扩大了几倍,马路宽了亮了,楼房高了多了,绿化得也很优美,像个人住的城镇了。
她是突然被一个人叫着的,那人大喊一声,陈晓霞。是的,陈二妮就是陈晓霞,是她在县城上高中时用的名字,叫她的人一定是她的同学了。陈二妮已不是当年懵懂青涩的那个陈晓霞了,她迎着叫声走去,她也一眼便认出来了,是她当年高中时的初恋——高鹤。高鹤的衣着依然那样光鲜得体、那样帅气精神,只是略微有些发胖,多了点气盛和傲慢,俨然在这个小县城混得不错,他的身边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帕萨特,此刻他的眼镜片后发出激动的光。
他说果然是你,校花陈晓霞,你死哪去了?这些年可把我害苦了。
陈二妮也有些激动。当年他们曾在环城河边散过步,在城墙上的大树下亲过嘴,在他的怀抱中依偎过,也曾幻想过一起上大学,将来结婚生子。后来,她突然消失了,她无法想像他是如何在失落和挣扎中考上大学的。但那一切毕竟都过去了,他告诉她他在县发改委工作,是个很不错的部门。她想起来,他父亲一直在县里的一个大局当局长,在县城里给他谋取一份不错的工作,是件很容易的事。他把她带到县城里最繁华的文化广场对面,他们走进了一家叫“歌德”的咖啡厅,多么浪漫的名字,使她立即想起了歌德的一首诗:
群山之巅
一片静谧
所有树顶
你听不见
一声叹息……
这首诗很早的时候她就背过,不难记着,而她现在只能是林中无语的鸟儿,只能一声叹息。而高鹤在这座小县城里的群山高巅,她觉得此刻和高鹤走进这样一个地方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她不知如何面对和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显然,县城不是她抗战了八年的那个繁华都市,歌德咖啡厅的生意有些冷淡,只有一两对年轻得让人羡慕的男孩女孩,他们神秘而轻松地笑着,喝着与县城消费并不相宜的饮料。
陈晓霞很快就沉静下来,她的经历练就了她极好的心理素质。像在那个城市的豪华会所一样,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不需要答话,她只要静听男人的诉说,就能让男人飘起来。她经常歪着头,呷着饮料,让长发瀑布般地遮了半边脸,一边的脸真诚得可爱,眼里是迷离不可捉摸而又滋润的光,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这样。对于她,无论是真话或者谎言她都能欢快地接受,这种接受,又有多少男人像心里吃了蜜一样的甜润。
高鹤点了煎鱼和牛肉、香草烤羊排、水果沙拉、南瓜浓汤,还要了一瓶干红。陈晓霞最爱吃的西餐他都点到了,像心有灵犀一样。这也许是这座小县城最洋派,最高档的西餐了。她曾无数次被有钱的男人牵着手,端坐在豪华的西餐厅里,享受着漂亮给她带来的美味,但她却对南瓜浓汤充满了好感,提到南瓜,她的眼前就会出现家乡的地埂上长满了滚圆的南瓜,喝一口汤就像品到了家乡的味道,她的内心深处就会凭添丝丝的怀乡之情。高鹤一直在劝她吃饭,她熟练地拿起刀叉,小口的朝嘴里慢送,她吃西餐的熟练成度让他吃惊,但是,现在在外的闯荡的年轻人有几个不会使刀叉吃西餐的呀,此刻的高鹤并没去多想。
碰过几杯红酒后,高鹤就滔滔不绝地诉说起了他的过往,他的思恋,以及万念俱灰的心情,那种真诚很能打动她。她的心理防线是坚固的,她总是抿着嘴笑,矝持中饱含了温柔,像十分认真地在倾听,体现出来的是感动,把感动惊在脸上,她甚至用柔软的手指帮他刮掉了他腮帮上滚动的泪珠。他想抓着她的手,她的手显得那么的白嫩和温柔,他有了抓着她手的冲动。她的白嫩温柔的小手,八年前他不知亲吻过多少遍。这次,她把手收回去了,这双更加丰润更加温柔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他说他结婚了,岳父是个副县长,他父亲还在位上,现在是农业局的局长。这话让陈二妮听起来有些反感,他和所有她见过的官二代,富二代几乎一个嘴脸,她差点把一杯红酒泼在这个官二代的脸上,她觉得她和他的距离是多么的遥远。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稍一冷静,又感觉到这样的人或许是她回乡后的一座坚实的靠山。
她轻柔地说,好了高鹤,你结婚了我很高兴,咱们还是好同学好朋友,这次我是回来投资的,你能帮我吗?
高鹤惊诧地用镜片里的光看她。
你投资?
她说,不能吗?
能!能!能!
高鹤从激情的诉说中回过神来,他只是见到她要倾诉一下衷肠;或许他有苦衷;或许他的婚姻并不幸福;也或许还想再续情缘,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太漂亮了,梦牵魂绕了他这么多年,他也绝不会想到她现在成了一个回乡投资的女老板。他迫不急待地问她,这八年你都到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编了一套足能说明自己有充分投资能力的理由。她说她正想要做农业项目,现在不是允许土地流转嘛,她要流转许多许多地,种好多好多的庄稼,种麦子种玉米,她最喜欢种的是花生,一地绿油油的花生,开着小小的灿灿的黄花,那黄花羞怯地躲在茎叶下,静静地开放。
他说你还是那样的浪漫!
她说浪漫不好吗?
他说我是浪漫不起来了。
她说我不信。
他们开始喝酒,干红挂在玻璃杯透明的杯壁上,像她家村头西边日落后的红霞,那么的幽沉和遥远。她是记得村头晚霞的样子的,因为她也叫霞,只是她叫晓霞,也许破晓的晨霞更为热烈美好,但她已想象不出来了。她在高鹤的高谈阔论声中,眯起一双粉红了的双眼去看高脚杯子,杯子壁上的红酒,正缓慢而均匀地向杯底滑行,陈二妮似乎看到了血,原来她饮下的是血,而杯底下晃动的还是血。这八年间,陈二妮拒绝喝红酒,她只喝饮料,而现在她喝起了红酒,并且喝出了血的味道。她有些想呕吐,她大着叫不喝红酒了,什么红酒,血水子一样。高鹤就又要了一瓶白酒。
后来,她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