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沈碧纱换上男人装束,摇身变成一名翩翩佳公子,随同顾秋寒和刘璟出了门。三人在街上吃过晚饭,慢慢踱到粉墙朱户的“醉花阴”。应天的欢乐场,大都集中在秦淮两岸,“醉花阴”却偏偏坐落在巷子深处,因为两侧种满了各种花卉,甫一进巷,花香扑鼻,故而得了这个名字。可惜在冬天,百花凋零,唯有几株寒梅迎风而立,才让“醉花阴”没有空具虚名。三人步入厅内,随便选了三位陪酒的姑娘,到楼上房间落座。
顾秋寒从未涉足过烟花之地,不会跟姑娘们打情骂俏,索性开门见山的道:“三位与沈碧桃沈姑娘可熟悉吗?”三个姑娘俱是一怔,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突然遭此横祸,她们心里也随之蒙上了一层恐怖的阴影,顾秋寒这时提起沈碧桃,怎能不让她们心慌?
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姑娘狐疑道:“三位公子不是来玩的?”
刘璟取出三锭黄金,拍在桌上,道:“我们只想打听一些关于沈碧桃的事,还请三位姑娘如实回答,这些金子,便当是送给三位的礼物。”风尘女子,向来只爱黄白之物,三个姑娘眉开眼笑,各取一锭收入囊中。
顾秋寒呷一口酒,道:“沈碧桃回‘醉花阴’寄居时,可曾带着什么东西?”那年岁稍长的姑娘回忆道:“碧桃姐回来时,只带着一只小包袱,大概都是她这些年的积蓄吧。”顾秋寒又问:“她在这里住哪间房?”那姑娘向上指了指,“说来巧了,正是这上面的房间,不过碧桃姐出事后,妈妈已经安排别的姑娘住进去了。”
“那只包袱呢?”顾秋寒急问。姑娘道:“前不久都督府的人来搜过一次,不知那包袱是不是给他们拿去了?”这时另一名姑娘插嘴道:“嘁,一定是妈妈抢先收了,还能便宜那些校尉不成?”听这口气,似乎对老鸨霸占沈碧桃私财十分嫉妒和不满。
顾秋寒皱了皱眉,老鸨若是见财起意,便会咬定包袱给官府收了去,但沈碧桃的画像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不如许以重酬,让她交出来。想到这向沈碧纱使了个眼色,道:“刘公子稍等,我们出去一下。”刘璟知道他要找那老鸨,遂不多言,点头称是。
二人下得楼来,那老鸨瞧见,赔着笑脸道:“两位公子要走吗?是不是姑娘们服侍不周?”顾秋寒道:“我们想跟妈妈打听一件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那老鸨见他面色肃然,不像在说笑,便向姑娘们交待几句,引着二人上楼。
老鸨也是妓女出身,房间跟别人没什么两样,她沏了壶茶,道:“两位公子请坐。”顾秋寒摆手道:“不必了,咱们长话短说,请问沈碧桃留下的包裹可在妈妈这里保存?”老鸨的身子明显一颤,笑容僵住,重新打量着二人道:“两位是什么人?”顾秋寒早想好了一番说词,当下有条不紊的道:“这位姑娘正是沈碧桃的妹妹,听说马文璧先生曾为姐姐作过一幅画像,便想收藏起来,以寄哀思,那幅画像,应该在她的包裹里。”说着摘下沈碧纱的帽子,露出那一头青丝,道:“妈妈请看,她们姐妹相貌酷似,当知我此言非虚。”
老鸨“啊”的一声,睁大眼睛瞪着沈碧纱,早在沈碧纱走进“醉花阴”时,她便觉得眼熟,只不过沈碧纱一身男装,并无纰漏,她也没有多想,这时见沈碧纱容颜姣美,果然与沈碧桃殊无二致,吃惊之余,便即信了八分。
沈碧纱戴上帽子,含泪道:“姐姐惨死,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有本事为她报仇,只想把姐姐的遗物带回家去,尤其是那幅画像,至于姐姐多年积攒的金银首饰,便送给妈妈,聊表谢意。”
老鸨走到床前,在床下摸出个蓝绸包裹,道:“碧桃出事后,官府的人到她房间搜查,我便把这个包裹藏了起来,只盼日后交给她的家人。但是仅凭容貌相像,还无法断定这位姑娘就是碧桃的亲妹妹,二位只须拿来户帖为证,我自然会将包裹交给二位。”她打开包裹,里面多为珠宝首饰,还有几锭金银,看样子这老鸨果然纹丝未动。
沈父获罪被抄家,沈碧纱因在琅琊山青霄阁学艺,才幸免被卖身青楼,户帖自是没有的。但是现在讨不讨回这个包裹已不重要了,因为包裹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并没有沈碧桃的画像。顾秋寒心又是一凉,道:“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老鸨怃然道:“我虽然被迫入了这行,为人不齿,却也知取财有道,碧桃的东西一样不少,至于公子提到的画像,我闻所未闻。”
她连金银珠宝都分毫未动,当然不会稀罕一幅画像,顾秋寒相信她所言属实,当下拱手道:“妈妈高风亮节,令人好生钦敬,待碧纱姑娘取来户帖,再来叼扰,告辞了。”和沈碧纱并肩下楼,一路之上,仍唏嘘不已,看来青楼之中,也并非全是脂粉铜臭,这老鸨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不得不改变了此前的看法。
回到包房,顾秋寒向刘璟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走到窗前,推窗向外望去。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他似乎也走到了绝路,甚至怀疑沈碧桃的画像是否真的存在?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过这幅画像,但十三又言之凿凿,什么画像,什么遗表,为什么只有她知道那么多?而沈碧桃曾住过的房子里,又有十三的玉像,她们两个,究竟有什么密切关系?
顾秋寒想到头痛,正要关上窗户,蓦地瞥见街上走来一人,看样子也是来“醉花阴”寻欢的。顾秋寒觉得格外眼熟,仔细一看,赫然竟是抓捕过他的“鬼影”苑风。此时的苑风一身便服,打扮得油头粉面,兴冲冲的往“醉花阴”而来。顾秋寒心念一动,招手唤来三位姑娘,指着苑风道:“你们去把这个人骗到这里,重重有赏。”三个姑娘见说,都道:“这个容易,公子稍等。”嘻嘻哈哈的下楼去了。
顾秋寒见苑风进了“醉花阴”,正可被三个姑娘迎住,道:“我出去回避一下,断其退路,碧纱守住窗口,千万不要让他逃了。”沈碧纱并不认得苑风,但瞧他面色凝重,想来此事绝非小可,这时也无暇细问,点头应允。顾秋寒离开包房,到走廊的尽头面墙而立。
三个姑娘领教过顾秋寒等人的阔绰豪爽,听说还有重酬,俱都欢欣无限,当下施展浑身解数,连哄带拽,将苑风拥上楼来,径直进了那间包房。
大内校尉几次三番抓捕顾秋寒未果,胡惟庸大发雷霆,身为检校的木天雄难辞其咎,负责抓捕的正、副百户焦正、苑风常遭木天雄斥责,压力甚大。苑风本就是个好色之徒,日里刚被木天雄臭骂一顿,不免心情郁郁,便出来寻花问柳,图个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