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葛瘸子,马龙镇方圆百里家喻户晓。上了横穿马龙镇的三一二国道,想要打听葛瘸子,随便问路边戏耍的小孩子,他准会用手往西边一戳,指着路旁孤零零的一个大铁棚说:"瞧!那不就是葛瘸子的修车铺。修车找他,没错!"
葛瘸子出名可不光是靠一手过硬的修车技术,他天生的一股犟劲更是远近闻名,四乡八镇的乡亲打心眼里头佩服,平日里彼此争个高低,常拿这话堵人嘴:"冲我犯倔?有出息跟葛瘸子比去……"
葛瘸子三十五、六岁,生得人高马大,不管寒冻酷暑,一年到头脑袋上理着板寸,说话做事嘎蹦脆,里里外外透着精神。他可不是天生的瘸子,前几年出门打工,去大山凹里开采石头,没留神炸药星子走火,躲闪不及,硬给炸飞的大石压瘸了右腿。他也不悲天悯人,拿着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回到家乡。苦于父母早亡,他只得寄身兄嫂家中捱日子。常言寄人篱下矮三分,葛瘸子气不过嫂子的冷言冷语,没过多久,自卷铺盖搬了出去,着人在镇前搭了三间铁棚,草草安了家。为了糊口,他专门拣出一间大棚子,开了一个修车铺。
葛瘸子机灵好学,起先只会捣腾修理自行车,可眼瞅着乡俚生活水涨船高,近年来屁股冒烟的摩托、轻骑满街跑,掂量自己技术跟不上,便琢磨想上有关机动车维修的培训班,赶忙充充电。可一打听收费行情,不由吓了一大跳。葛瘸子暗暗发了狠,上城里书店,抱回来一大摞机动车维修方面的书籍;又买了一辆报废的旧摩托,躲进铁棚里拆拆装装,埋头自学起来。
嘿!经过三个多月的苦苦摸索,那辆和他一样残废的破摩托忽然欢唱起来。葛瘸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骑着它有事没事的出外兜风,就象是做活广告。葛瘸子会修机动车,这讯息就象长了翅膀在四乡八镇传开了。也不知是谁打的头,先行找他修的车,反正打那以后,葛瘸子的车铺前门庭若市,一朝生、二朝熟的回头客个个夸他修车又快又好,收费也公道。
有一次,一辆奔驰在国道上的桑塔纳轿车在葛瘸子的车铺前熄了火,司机急得团团转。葛瘸子自告奋勇上前帮忙,一会工夫就排除了机械故障。轿车重新发动起来,司机拍出二张百元大钞塞给葛瘸子,可他楞是婉言拒绝,只说自己是个生手,能捞着这个机会实践,心里已很满足。司机感慨万千,特意做了一面锦旗送到车铺,夸赞他助人为乐的事迹。这事儿在马龙镇传得就更神了!
葛瘸子名气日涨,生意也越发红火,明眼人为他暗暗算了一笔帐,三年下来,这小子的银行存折早该添作五位数了。于是,就有热心的三姑八婆上门做媒,这个说临镇的某寡妇漂亮贤惠、那个道近村的小哑巴人很般配。谁知葛瘸子脸孔一板,把一众媒婆轰出大门,发誓这一辈子立志独身,不用她们鬼话撮合。
众媒婆见好心当了驴肝肺,骂骂咧咧数落葛瘸子有种说到做到,熬到油尽灯枯,铁心当一辈子光棍。双方当场打赌,若他临了变卦,就罚他大摆十桌酒席给大伙儿赔罪。
这事没过多久,有人发现葛瘸子的车铺突然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陌生女人,生得文静漂亮,眉眼儿有城里人的七分秀气。葛瘸子逢人便说她叫阿莲,是以前打工结识的,受雇在铺里帮忙。这真是欲盖弥彰,马龙镇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葛瘸子晚上打了烊,掩了门,和阿莲在一个屋檐下睡觉,谁能说得清是啥回事!三姑八婆人多嘴杂,脚勤的变着法儿常往车铺里窜,只想逮着证据,让葛瘸子输得心服口服。可左顾右看,葛瘸子和阿莲埋头做事,一天到晚话也说不上几句,真叫人琢磨不透。难道葛瘸子是个外冷内热的保温瓶?有人不死心,悄悄找来几个年轻人充当眼线,等着看热闹。
镇上的油头小伙闲着没事,今儿借口车胎漏气、明儿又说刹车不灵,三天两头的往车铺里蹭。瞧着阿莲每天给葛瘸子呼来喝去,递这传那,一双粉嫩的小手弄得脏兮兮的,有的人心里就愤愤不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凭什么好事全让一个瘸子摊上了?
胆大的背着葛瘸子,开始对阿莲说话不三不四。阿莲总是脸涨得红红的,似乎很自卑,一句话都不敢吭。终于有一天给葛瘸子发觉了真相,前来骚扰的家伙挨了他一顿拳头,吓得一溜烟跑了。
葛瘸子余怒未消,回头又埋怨阿莲:"这帮流氓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小姑娘家要自重!"阿莲顿时面红耳赤,攥着衣角呆呆出神,眼里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葛瘸子见阿莲伤心悲泣,发觉刚才自己言语太重,小姑娘身世凄凉,已经满肚委屈,真不该雪上加霜给她再添堵。葛瘸子心里心头嘀咕: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转头看看铺里铺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低头想想喷香的饭菜,这一切不都是阿莲带来的变化吗?葛瘸子点燃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口,不住寻思:我对阿莲的底细一概不知,当初该不该收留她?难道我这桩好事做错啦?
那天晌午,葛瘸子正在铺里忙活,忽然只听前边吵吵嚷嚷,一辆打城里驶来的面包车嘎然停在车铺旁,车上的售票员把一名女乘客轰下了车,临关车门时还一个劲地冲她破口大骂
:"身上没带钱,想白乘车?年纪轻轻,真不要脸!还说我的车里有贼,你有百八千万的,怎不坐飞机去……"
那女乘客满脸哀怨,蹲在路边捂头抽泣。
葛瘸子见她楚楚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召进铺里坐下,劈头就问:"你的车钱给小偷扒了?出门在外怎不当心?"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十元钱塞进她手里:"甭伤心啦!门前过往中巴多的是,挑上对路的赶紧回家吧。"
女青年攥着钱,心里一阵激动,突然"扑通"一下跪在了葛瘸子面前,哀求说:"阿莲命不该绝,今儿撞上大哥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我本来好好的在城里给人做保姆,上个月被狠心的哥嫂卖进大山做人媳妇。前几天我刚从婆家偷偷跑出来,身上仅有的一点钱给偷了,更要命的是身份证也不见了,我没法去找工作,回家等于自寻死路!大哥你救人救到底,收留我在这里打杂,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赏口热乎饭、给个地方睡觉,工钱不给也行!"
葛瘸子心里"咯噔"一下,对阿莲上下打量,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暗暗思忖:她的处境着实令人同情,我这里刚好也缺人手,倘若收留她,只怕孤男寡女招徕闲话。他一时犹豫不决,抬眼再看阿莲已哭成泪人,葛瘸子心肠一软,犟劲儿又上来了:做人只要站得直、坐得稳,不怕和尚、尼姑共板凳!总不能眼睁睁把姑娘家往绝路上逼。就这样,葛瘸子把阿莲安置在铺里,白天阿莲帮着打下手,做饭菜,晚上各入一间棚子安寝,倒也相安无事。
自打轰跑小流氓之后,葛瘸子多了一个心眼,整天板起面孔,对阿莲的言行格外留意。说来也奇,阿莲的行踪突然诡秘起来,一逮着空就往镇上跑。有一次,葛瘸子尾随阿莲来到镇上,见她进了邮电局的长途电话亭,眼泪汪汪地不知给谁通电话。葛瘸子心里打了个结,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天深夜,葛瘸子刚躺下,忽听棚外有人叫门,起身一看,原来是镇上出名的混混卞老三心爱的艇王摩托放了炮,他刚打城里归来,路经此地敲开车铺门,要求补胎。平日里卞老三牛气得很,车子有个小毛小病,他宁可大老远送到城里修理,从不让葛瘸子碰上一碰。若不是眼下黑灯瞎火无计可施,又急着赶路,他才不愿意光顾葛瘸子的烂车铺呢。
葛瘸子早瞧卞老三不顺眼,但他既是作为顾客上门,心下再不乐意,也要秉守职业道德提供服务。葛瘸子摆开家什,低头忙活。阿莲蹲在一边,打着照明灯,帮忙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