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诌八扯!”冯天禄一听,登时心头蹿火,连踢带打砸了卦摊。冯求则飞起一脚,恶狠狠踢向黄狗的肚子。黄狗骨碌碌滚出几丈远,顷刻间口吐白沫蹬了腿。打完骂完解了气,冯氏父子掉头就走,可没走出几步,冯求忽觉脖颈处如针扎般刺痛阵阵。
该死,是几只长着金色翅膀的野蜂。冯天禄慌忙出手帮忙扑打。而就在父子俩乱作一团的当儿,一阵得意大笑声传了过来。
循声看去,是只黑羽白喙的八哥。黑八哥站在一个老者肩上,“咯咯”地嘲笑不停。冯氏父子恼羞成怒,不约而同地蹿了过去。不等众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冯求已将黑八哥攥进掌心扯断了脖子。
“你们这帮贱民,有种的就再笑一个给老子听听!”被野蜂蛰得鼻青脸肿的冯求张牙舞爪,破口大骂。众人见状,急忙一哄而散,但有个人没躲——新任知县秦南轩。
秦南轩脸色一沉,喝道:“众衙役听令,速速将这两个作奸犯科、恶行昭彰的狂徒拿下!”
“谁敢?我有当今圣上御赐的免死金牌——”
不料,众衙役再没惯着他们,三下五除二,就将父子俩捆了个结结实实。
两天后,冯家父子再次被押上公堂,指控他们的是那个卦师。
卦师怀抱黄狗的尸体,双膝一沉跪下去,老泪纵横地道出了黄狗的来头:别看它不起眼,却是狗中极品,价值连城,能嗅出人之吉凶。而它的主人是应天府大都督朱文正!
大都督朱文正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想当年洪都保卫战,朱文正坐镇孤城,誓死抵御住了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进攻,备受洪武帝的赞赏。昨日,大都督夫人来溧水省亲,担心狗闷,就让卦师带出府遛遛。可做梦都没想到,今天让冯求给踢死了。卦师尚未说完,冯天禄已磕头如捣蒜:“秦大人高抬贵手,草民知罪,愿意为狗偿命。”
一条天赐之命,就这样搭在了狗身上。,但这还不算完,秦南轩又传来了第二个证人,遛八哥的老者。老者大踏步迈进公堂,不跪不拜,照准冯求的肿脸便左右开弓,硬生生打掉了两颗门牙,随即代秦南轩下了令:“似这等恶人,还审什么审?拉出去剁了!”
卦师说,大都督朱文正的夫人姓谢名翠英,是魏国公徐达妻子的姐姐,世间难得的巾帼女杰,而这位老者恰是她的表叔。冯天禄听罢当场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声称愿为八哥偿命。
“爹,那只是只丑八哥——”
“闭上你的臭嘴!”冯天禄气恼不已地打断儿子冯求,心说,皇家之物,哪怕是苍蝇也长着金翅儿,不能碰。刚想到这儿,秦南轩又开了口:“冯天禄,圣上赐给你的丹书铁契能保九命。如果本官没算错,如今均已折抵,对不对?”
“对对,从今往后,草民和求儿会恪守法纪,老老实实做人。”冯天禄忙不迭地应道。
“不急,第三位证人尚未到场呢。”秦南轩嗓音陡高,“传证人谢枝到堂!”
冯天禄一听,大惑不解:谢枝是谁?我们父子和她有何瓜葛恩怨?也就喘口气的工夫,冯天禄顿觉胸闷,“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谢枝是谢翠英的义妹,她手里正托着只金翅儿野蜂!
早在多年前,朱家江山未定,四处征战急需粮饷。冯天禄眼光老道,认准朱元璋必成大业,一出手便借给他数百万两白银。当时,他是这么想的,乱世之中,法典如同废纸,与其被抢劫一空,倒不如赌一把。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朱元璋很感动,不光写了借据,还在平定天下后赏了冯天禄一块能免九死的丹书铁券,可如今竟然都没了!
“爹,快拿出镇宅之宝,救我啊!”见秦南轩冷面无情要动真格的,冯求拖着哭腔喊。
冯天禄亦惶惶告饶:“恳请秦大人饶命啊,我愿用圣上的借据,换我儿子一命!”
借据与丹书铁契一呈上公堂,皇家与冯家的恩怨一笔勾销,就此两清。冯天禄踉跄爬起,正欲去扶吓成一摊烂泥的冯求,却瞅见秦南轩和谢枝相视一笑。谢枝摊开掌心,里面还躺着两只死蜂。明摆着,秦南轩要定了他们父子的命!
死罪确凿,斩立决。人还没被押上刑场,平素为所欲为的冯求已骇得魂飞魄散没了气,冯天禄则想清了至少两档子事。第一,卦师借摸骨之际,在儿子脑后偷偷抹了能吸引野蜂的东西;第二,看似光闪闪的免死金牌,其实是招魂幡。此番堪称不可思议的际遇,应该叫夺命圈套,很可能跟一个人有关:当今圣上,秦南轩等人只是跑腿办事的。圣上乃九五之尊,你给他做债主,还招摇过市,他岂能惯着你?等你人头落地,不仅数百万两债务泡汤,田产与家财也将收归国有。
这两个猜测很快得到了印证。冯天禄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既瞄见了秦南轩的随从沈五,也瞄见了癞皮黄狗。一人一狗夹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活得格外欢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