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月的一天早上,有人到县衙报案,说是在校场坝边的干沟里,死了一个独腿人,头像是撞破在沟底的大石上。那乞丐身上只穿了一件破旧的长袍,花白长发散乱地披在头上。
县令胡开相,是晚清时期的举人。
胡县令道:“校场坝那儿河沟栏杆年久失修,武捕头,你派人去看看实情!”送走武捕头,转出衙舍,刚待穿过花园去内邸,猛见对面影壁后闪出一个白发飘垂的老翁,一件破旧的长袍飘飘然,随风拂动,拄着一根瘦竹拐杖一拐一瘸向他缓缓而来。胡县令大惊失色,停立在台阶下僵立不动,只觉全身铅一般沉重,双腿动弹不得。那老翁刚要与胡县令照面,却倏忽一转,飘去花园竹篁深处,不见了影踪。
胡县令吓出一身冷汗,稍稍醒悟,大叫:“老翁出来!但见本官无妨。”
花园内一片阒寂,夜风过处,竹叶瑟瑟。胡县令壮大了胆,走近竹篁又叫唤了几声,仍不见有人答应。胡县令幡然醒悟:必是那独腿乞丐的灵魂了!
胡县令感到那老翁行迹的蹊跷。——他飘然而来,倏然而逝,欲言不言,去踪诡秘,莫非是提醒我,他死得冤枉,一口生气未断,魂灵逸来向我诉说,要我替他勘明真相,申冤雪仇。
当夜子时,武捕头独个在书斋秉烛勾批巡丁簿册,抬头见胡县令仓促赶到,不由惊奇。
胡县令漫不经心地道:“我想去看看那个死去的老乞丐。”
武捕头不好细问,端起书案上的蜡烛便引胡县令出书斋转到街院西边的一间偏室,——老乞丐的尸身便躺在室内一张长桌上,盖着一片草席。
胡县令从武捕头手上接过蜡烛,高高擎起,掀去那片草席、定睛细看。死者的脸呈灰白色,须发蓬乱,憔悴不堪。年纪看去五十上下,皱纹很深,但脸廓却棱棱有骨势,不像一般粗俗下流人物,两片薄薄的嘴唇上还蓄着整齐的短须,胡县令又掀开死者的袍襟,见左腿畸态萎缩,短了一截。
“这乞丐行走时跛得厉害。”胡县令断言。
武捕头从墙角拿过一根瘦竹拐杖:“老爷,他身子甚高,走路时便用这竹杖支撑着,这竹杖也是在河沟底找到的,掉在他的身边。”
胡县令想抬抬死者的臂膊,却已僵硬。他又细细看了死者的手,惊道:“武捕头,你看他的手柔滑细润,没有茧壳,十指细长且修着长甲。来,你将尸身翻过来。”
武捕头用力将僵直的尸身翻了个,背脊朝上。胡县令仔细检看他脑勺上的伤裂处,又用绢帕在那伤裂口处轻轻拭了,移近烛光下细看:
“武捕头,伤口处有细沙和白瓷屑末。——河沟底哪会有这两样东西?”
武捕头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
胡县令又看了死者的双脚:脚掌白净,细柔滑腻,更无胼胝。
“这人并不是乞丐,也不是不慎失足跌下河沟。——他是被人杀死后扔进河沟里的!”
武捕头略有所悟。
“我见死者长袍内并无内衣短衫,必是凶手先剥去了死者的所有衣裤,再给他套上了这件乞丐的破袍。如今二月天气,光这一件破袍岂不要冻死?死者的脑勺系何物击破?”
胡县令道:“这个一时也说不准,武捕头,近两日里有没有人来衙门报告说家人失踪。”
武捕头猛悟道:“正有一个。
胡县令一怔:“真有此事?如何他适才在衙舍坐了半日却不曾说起?武捕头,快与我备轿!”
二
轿子抬到环城路毕经贵家的门前,财主毕经贵闻报,匆匆出来前院迎接。
胡县令道:“今有一事相询,府上西席
毕经贵答道:“
“
毕经贵微微一惊,答言:“
“
“天晓得!在下对家中事务极少关心。他照例十三歇假,十四便回馆里。今天已是十五,可不要在外面出了事。”
胡县令又问:“刘孟伉来府上坐馆多久了?”
“约有一年了。他是成都府一位同行举荐来的,正好为幼子开蒙。”
“刘孟伉从成都府来万县坐馆,可携带宅眷?”
“
管家闻得主人有问话,又见县大老爷坐在上首,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正视。
胡县令问道:“你可知道
管家答:“
“
“回老爷,他从不说起。”
“难道亦不见他有书信往来?”胡县令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