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难民苦笑着说:“这样的状子哪个敢写,都怕丢了脖子上吃饭的家伙!没有状子我们也要告倒那俩狗官,反正我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精瘦老者思索片刻,长叹口气,说:“这样只怕你们望不见宫门,就会被守门的军士踢了出来。这样吧,老朽我多少识两个字,凑合着帮你们写一张吧!”说完吩咐瘦随从“笔墨伺候”,唰唰唰,弯腰悬腕在众人让开的大土炕上,挥笔草出诉状一份,嘱咐大个难民小心收存,进京途中如遇有谁刁难,危急关头以此示之,或许还能派点用场。大个难民哪里肯信,连连说:“你这份好心我们领了。可你这个小官儿千万莫趟这个浑水,除非你是皇上派来的钦差!”
“怎么,不像?”精瘦老者自嘲地一笑,语气半真半假。
“不像,不像!”大个难民头摇如拨浪鼓:“这世上哪有布衣骑驴的钦差?雪夜跟我们挤一个土炕!我看你至大一个县衙的小师爷顶破天了,再别拿虎皮朝身上披,吓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大胆!”胖随从忍无可忍喝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家主人可是当今圣上御点钦差。临行时曾为其准备八抬大轿,护卫百名。是我家主人执意谢绝,只带一头毛驴,两名随从,布衣斗篷风餐露宿,为的是察知下方实情”
“别吹了吧!”大个难民反而更加不信:“你咋没说你们主人就是皇上?算了,熄灯,睡觉,我们明天还要赶路,你们不怕把天吹塌只管吹去!”说完漫不经心把那状子朝炕角一扔,竟自躺下,手脚摆成一个大字,把精瘦老者挤得几乎没了一点地方。
精瘦老者见状无奈,只好自嘲地一摊手,挨着被窝外的几只臭脚凑合着睡下了。只是久久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半夜时分才渐入梦乡。
谁知,偏在这时,前院店门被敲得一片山响,接着人喊马嘶,喝声一片,一群持棍牵马的衙役拥着一位五品顶戴的官员,威风凛凛闯了进来。忙不迭迎接的店主牛老七见是本地父母官高州知府潘冬行大人来到,亲自伺候,小心地把他们让进事先烧了火炕的房间。接着高声吆喝店伙们快快为刘老爷一行安排住处,打水洗尘,烫酒做饭,烟一片雾一片好不热闹。只是知府老爷手下人多房子不够分配,惹得衙役头儿十分不悦,吼喝着让牛老七快想办法。
牛老七无奈,只好来到后院,给早惊醒了的逃荒难民和精瘦老者三人转圈作揖,恳请他们念其开店谋生不易,悄悄挪到另一间拴牲口的房子,给各位上差腾出地方。
大个难民听了破口大骂,精瘦老者的两个随从也火气大发。三人皆嚷着要出去跟那狗官讲理,妈的你们是人我们就是牲口
精瘦老者却像是心存顾忌,有点怕意,连连息事宁人帮店主牛老七说:“算了算了,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就是住牲口棚嘛,里边麦秸窝里睡上倒比这光席冷炕暖和。”
大个难民气呼呼说:“刚才你还不正吹嘛!这阵咋不见你出头挡这个灾啦?”
精瘦老者苦笑笑说:“玩笑话嘛,何必当真,你真的不怕让人认出抓了回去?”
大个难民才忍气不响,跟大伙翘起脚尖做贼样钻进牲口棚麦秸窝中。不过仍然气不过,睡下竟将一只臭脚,故意伸到精瘦老者的鼻孔跟前。胖瘦两个随从见状几欲发作,都被精瘦老者的轻咳声止住了,惟闻他小心翼翼挪开那脚,不久即像是疲倦至极,竟而轻轻拉开鼾声。
知府潘冬行老爷漱洗完毕,挨火盆坐定,忽听他带来的枣红马还在院中树上雪地里咴咴儿叫,便命衙役让店主快给枣红马也找个合适歇处。那可是本老爷为钦差严军机准备的坐骑,若有一点闪失,小心老爷板子打来。
店主牛老七不敢怠慢,却又再次为难了:这店内房间到处已安排得满满儿的,这一匹娇贵的牲口可该拴哪儿去呢?他这里刚略露难色,脸上就“啪啪”挨了衙役头儿两个重重的耳光:“妈的,后院不是现成有牲口棚吗?”
牛老七捂着脸嗫嗫嚅嚅:“可、可我临时在里面让住了几个客不,亲、亲戚”
“什么?你敢违抗刘大人的禁令!”衙役头儿勃然大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滚,让他们马上朝出滚。是他们重要还是给严军机准备的坐骑重要?你这个不知上下轻重的东西!”
牛老七不忍,脸转向端酒观雪的知府潘冬行说:“这么晚了,让那些可怜人朝哪儿去?里面还有没成人的孩子”
知府潘冬行似未听到,只是漫步门外,抬眼望天,喃喃自语道:“恩师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目光里一片焦急关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