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大帐掀动,竟是殷采倩走了出来。她静立着,脸色苍白,眼中隐约带着些别于往日的情绪,忽然缓缓敛衽,对十一俯身拜下。
十一愣住,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殷采倩漠然道:“采倩年少不懂事,方才言语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见谅。”一句话拉开尊卑之分,她抬头,看向十一:“殿下千金之躯,尊贵非常,采倩生性顽劣粗陋愚钝,实在不配婚嫁,还请殿下收回方才所言,不胜感激。那日之事……事出意外……殿下不必在意。”她轻咬着本无血色的唇,唇间渐渐浮起一层鲜明的红艳,衬得一双眼睛眸色光亮。
十一怔了片刻,说道:“你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但殿下若因无奈而娶,我若因名节而嫁,终此一生,如何相对?殿下也是性情中人,是以我斗胆请殿下三思。否则……否则我不是白白离开天都?我不甘心!”
雪深,掩得天地无声,帐前静静立着三个人。卿尘唇角忽而带出若有若无的笑,不甘心?说了一通听起来像模像样的道理,最后竟是这么三个字。
十一打量殷采倩半晌,忽然朗声而笑:“真情真性,今日方识殷采倩。我夜天澈欠你一个人情!”
殷采倩扭头道:“两清了,是殿下救我在先,何况我去挡那一箭时并没来得及细思。”
“现在细思了,不但心生悔意,是不是还想补给我一箭?”十一问道。
“采倩不敢。”殷采倩微挑柳眉。
“嗯,不是不想,是不敢。”十一道。
“那又怎样?”殷采倩虽言语上毫不认输,却茫然看着眼前白雪皑皑,中心是喜是悲已浑然不清。在十一转身离开的刹那,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悄然融入了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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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州,白雪厚盖大地掩不住兵戈杀气,高高的城墙之上火把燃照,在阒黑的深城边缘投下深深的影子,大战在际的紧张亦在火光的明暗下若隐若现。
将军府前刚有部将策马离去,残雪凌乱,泥泞一片,此时在深冷的冬夜中倒显得寂静无声。
凌王大军兵临城下,李步已有数日未曾正经合眼,一灯未灭,他独自坐在席案前皱眉沉思,忽而抬头长叹,含着无尽的寥落。
府中侍卫入内递上一张名帖,李步微有诧异,如此深夜,是何人来访?他将名帖展开一看,竟猛然自案前站了起来:“快请!”一边说着,大步迎了出去。
侍卫引着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将军府,李步人已至中庭,远远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孙,军中智囊,天下闻名的谋士,若能得他相助,合州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孙亦笑着还礼:“李将军,在下来的唐突!”
李步将客人让进屋中,命侍从奉上香茗,说道:“多年不见,左先生风采依旧啊!”
左原孙摇头笑道:“光阴易逝,两鬓见白,人已老了。李将军倒是勇猛不减当年,合州精兵猛将更胜往昔,在下一路看来,当真感慨万分。”
李步长叹一声:“先生说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势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孙缓缓啜了口茶,说道:“凌王其人心志坚冷,用兵如神,玄甲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次定川蜀、斩虞呈,携幽州胜势兵临祁门关,顺应天时,与合州势在必得。但将军手握祁门天险,深沟绝壑,城坚粮足,占尽地利,两相比较,只剩一个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将士之中,有不少人当年曾随凌王征战漠北,想必将军也清楚。”
李步眉间皱纹一深,却听左原孙再道:“我来此途中,听说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战乱消弭,见凌王大军而夹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见,合州此番败多胜少?”李步面无表情:“但能与凌王一战,无论成败,也不枉此生为将!”
左原孙悠然一笑:“话虽如此,但我有一处不明,将军究竟为何要与凌王交战?圣武十九年,将军曾配合凌王出击突厥,大获全胜。圣武二十二年,凌王上表保荐,自并州偏远苦寒之地调将军镇守祁门关,委以重任。将军从虞呈叛逆,难道便是为了与凌王一战?”
李步眼中精光骤现,扫视左原孙。左原孙不慌不忙,平静与他对视。
“左先生是为凌王做说客来了?”李步声音微寒,暗中心惊,左原孙何时竟投在了凌王帐下?
左原孙神情淡定,适然品尝香茗,说道:“在下正是受凌王殿下之托,前来与将军一叙。”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言语愤懑:“难道左先生已忘了瑞王殿下的旧恨?当今天子即位,晋为储君的德王,以及滕王、瑞王先后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储君大恩,怎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