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星系核心周围的星云比银河系那里更加浓密,对飞船造成的影响也更大。船壳发出如雷的隆隆声,内部重力也因加速度的急剧变化而变得不稳定。设备从容器中掉落出来,摔得粉碎;电灯忽明忽暗或者干脆熄灭,人们拿着手电筒,一边咒骂,一边大汗淋漓地让它们重新复明;其他人待在黑暗的舱室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继续沿此路线飞行。”特兰德命令道。这一命令得到了忠实的执行。
飞船没有毁灭。它再次进入充满恒星的空间,冲向这巨大的“旋转烟火”的另外一边。只花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再次进入了星系间空间。特兰德毫不加修饰地宣布了这一消息。有几个人开始庆祝。
布德劳来到船长面前,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脸上却充满了生气,“天哪,长官,我们做到了!我之前根本不认为有这个可能。如果是我的话,绝对没有勇气去下达你的那些命令。你做得对!你给我们带来了我们希望得到的一切!”
“还没有。”坐在指挥椅上的人说道,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将目光投向布德劳身后更远的地方,
“你修正了导航数据吗?我们是否可以再利用这个星系家族中的其他星系?”
“这个嘛嗯,可以的。有几个星系可供利用,不过其中有一些是比较小的椭圆星系。至于另外一些星系,恐怕只能从其边角部分穿过:速度太快了。但可以确定的是,由于质量不断增大,我们每经历过一次这种局面,星际物质给我们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小。而且,我们还可以以同样方式利用其他两到三个星系家族中的物质。”布德劳用力揪着胡子,“我估计我们可能会在下个月进入,呃,星系氏族空间--而且是足够深入,足以让我们完成维修。”
“很好。”特兰德说。
布德劳仔细看着船长,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在船长小心翼翼的面无表情之下,掩藏着的是一个精力被完全抽空了的人。
黑暗。
绝对的暗夜。
如果把观测仪器的放大功能发挥到极致,对波长进行适当的补偿,也能够在这深渊之中发现一些闪烁的微光,然而人类的肉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我们死了。”费多洛夫的声音在耳塞和头骨之中回荡。
“我感觉自己还活着。”雷蒙特回答道。
“与外部的一切联系都被割断,这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没有太阳,没有恒星,没有声音,没有重量,没有阴影--”费多洛夫粗重地喘息着;由于无线电波中不再有外部干扰带来的噪音,这喘息的声音实在过于清晰了。在空虚的空间之中,其他人是看不见他的头的。太空服上的灯以其昏暗的光芒照亮了船壳的一部分,但反射出来的光很快就被可怖的距离所吞没。
“我们还是继续走吧。”雷蒙特催促道。
“你有什么权利发号施令?”另一个人质问道,
“你懂巴萨德引擎吗?说到底,你跟着我们出来干什么?”
“我对无重力环境和太空装甲很熟悉。”雷蒙特回答道,“所以我可以帮到你们。我知道我们最好快一点把事情做完。不过,你们这些死硬脑壳好像不能理解。”
“急什么?”费多洛夫嘲弄道,“我们拥有永恒。记住,我们死了。”
“防护力场已经关闭,所以,只要碰上一丁点儿星际物质,我们就真的死了。”雷蒙特把他顶了回去,
“以我们现在的τ值,每立方厘米还不到一个原子的星际物质也足够杀死我们。还有,只需要区区几个星期,我们就会进入下一个星际氏族。”
“那又如何?”
“我是说,费多洛夫,你敢保证我们不会撞上一个正在孕育之中的星系、星系家族或者星系氏族一块巨大的氢气星云,还没有密集到能发光的程度,仍然在以自身的引力逐渐凝集你有这个把握吗?”
“我当然有。”总工程师回答道。这个问题显然让他摆脱了之前的茫然,他开始从主要人员出舱门向飞船后部移动。他的手下也跟了上去。
就像一群鬼魂在飞舞。费多洛夫从来不是个懦夫,但他也听到了复仇三女神扑梭翅膀的声音。人们总以为太空是黑的,但现在,人们却记起太空中布满了群星。一切物体都会在恒星、星团、星座、星云和姊妹星系的光芒照耀之下现出它的形状;哦,宇宙中充满了光!但那是“内部”的宇宙。而在这里,宇宙不再像一片黑暗的背景。这里根本没有背景,因此也就看不到任何物体。穿着太空服、又矮又胖不似人形的人们,飞船外壳修长的弧线,这些闪着微光的物体看起来无根无基,而且转瞬即逝。没有了加速度,自然也
就没有了重力;就连在同步轨道上那种极其微弱的重力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行动,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尽的梦,在梦中游泳、飞翔、自由坠落。然而他想起来了,这具没有重量的他的身体却拥有比一座山还大的质量。但是,像这样漂浮着,谈得上真正的重量吗?或者,因为时空已被压缩成近似直线,惯性的常量也已近改变?抑或这只是将他吞噬的这种如同坟墓般的寂静中产生的一种幻觉?什么是幻觉?什么又是真实呢?真实存在吗?
所有人都用安全绳系在一起,黏性鞋底将他们黏在飞船外壳的金属之上(奇怪的是,人们对于滑脱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恐怖感--在这里滑脱和在太阳系内部滑脱都一样是死亡,但是,像一颗流星一样,在虚无空间中漂浮数十亿年,这是让人感觉到特别孤独的一种死法),工程师们一步步走向巴萨德引擎所在的船尾,途中路过氢-磁力场发生器那些像蜘蛛网一样的框架,这些框架看起来脆弱得让人害怕。
“假如无法修复减速器,”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们还要继续前进吗?会发生什么?我是说,到了宇宙边缘,物理法则是否会有些不同?我们会不会变成一些恐怖的东西?”
“宇宙空间是各向同性的。”雷蒙特对着黑暗的虚空吼道,“‘宇宙边缘’这种话毫无意义。还有,我们得设想自己能修好这愚蠢的机器。”
他听到几个人在低声咒骂,于是路出轻蔑的冷笑。大家停下来,各自将安全绳系在离子驱动器的大梁上。费多洛夫靠近雷蒙特,将头盔抵在对方的头盔上,用直接传导进行私密交谈。
“谢谢你,警官。”他说。
“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你是个没有想象力的混蛋。”
“是吗?修理机器本来就是一种没有想象力的工作。我们是走了很远的路,在寿命方面已经超过了我们的种族,但我们本身仍然不过是猴子的近亲罢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呢?”
“呵,我明白为什么林德格伦坚持要我带你一起来了。”费多洛夫清清嗓子,“关于她的事。”
“好的。”
“我我很生气因为你对待她的方式。主要是这个。当然我只是,呃,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但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能够忘掉这些。不过我很关心她,非常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