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男阿甲因发财心切,误入传销团伙,为发展下线,将亲戚好友尽行拉下陷阱,终不济事,仍欠下巨额债款。
思无计,唯有逃债暂避一时。然父母亲朋者辈俱为己所陷,自顾不暇,实无可依之人。遍寻上下左右,无可投奔之处,乃叹曰:“当今发财之道,皆以杀熟为捷径,岂料熟皆杀尽,己身何安?!”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颇有悔意。三日,忽忆及一人,乃远房表兄阿奎。此人生性钝厚,不入时尚,安居于僻远山村,务农为业,从未进城打工帮闲,亦无座机手机之类羁系零杂,因无法联系,得免此番传销之祸。
阿甲窃喜,暗自额首,曰:“正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吾备此绝地逃生之路。”
乃趁人不备,寻机逃脱。自城入乡,由乡进山,凭儿时一点恍惚记忆,斩草披荆,拓荒而行。
行数日,不得要领,但见周边崇山环立,树影阴森,一时鹘鸣如号,一时鸩啼似泣,偶有怪石突兀而出,则犹如熊罴骤奔,令人魂飞魄散。阿甲心怯,加之数日未食,渐觉体软头晕,举步维艰。一时眼迷离,忽踉跄跌入沟塘。此沟虽不深,然阿甲无力,终不得脱,闭目长叹,唯有待毙。
蒙眬中,觉有甘露润喉,知觉渐回,乃听有人呼唤。声甚稚萌,入耳颇觉一振。展目定睛,眼前乃一五六岁男童也,唇红齿白,笑靥隐约,甚为可爱。
“阿叔醒也!山泉果甜乎?”
“甜否不觉,但得活命,便胜还魂汤也。”
“阿叔来此则甚?”
“寻亲。”
“亲者何人?”
“表兄阿奎。”
童闻之,拍手雀跃:“我父也!叔随我来!”
阿甲喜,乃随童前行。渐行间,林尽草低,豁然开朗,一茅舍安居旷地中央,周有柴篱木栅护围。
“噫唏——真桃源仙境也。恰可避都市烦扰,传销困顿,免去杀熟之祸也。”
阿甲未入室,有人闻童呼喊,迎出门外。对视良久,乃相认。
“奎兄,十数载,别来无恙乎?”
“山野匹夫,但知劳作啖饭,无所用心,体自康健。甲弟城中发财,必大款矣。”
“哪里,哪里。区区土豪而已。”
“土豪而不忘旧,亦难得。儿娘——整备酒馔,以奉贵客。”
一女子应声出,貌丑而体短,闻夫言,面露难色。
“野蔬山芹,肉鱼皆无,何以为馔?”
“钝婆子!岂不闻城中人传,杀熟为菜,酒馔何难?!起过一旁,吾亲为之。”
阿甲骤闻“杀熟”二字,心惊肉跳,暗揣道:“莫非以我为食?!果然,吾亦报应也。”然孰视阿奎夫妇,并无犯己之意,心遂稍安。
阿甲坐屋中,但闻灶间磨刀霍霍,砧板乒乓,俄顷火闪汽腾,黍熟馔就矣。
阿奎夫妇揩桌布箸,安席列馔后,三人就座。
阿甲环视,唯小童不见踪影,乃言:“奎兄虽居山野,规矩颇多,至今尚守客至童孺不入席之良俗,可敬可佩。然此童于我有救命之恩,岂可以寻常稚子论之,亟唤入坐,同餐共饮可也。”
闻此言,阿奎夫妇惨然对视,默然无语。
“勿推脱延宕,速招之。此童吾甚怜爱,不可不善待。”
促之再三,夫妇终不语。阿甲耐烦不得,遂大呼:“爱侄哪里?爱侄哪里?速来就餐!”
呼之良久,屋内外阒寂一片,绝无应声。
阿甲意欲离席寻之,阿奎伸臂挡住,且曰:“甲弟勿须呼唤,汝侄已在此。”
阿甲四顾,了无人迹,追问道:“何在?”
阿奎指指桌上粗瓷盘皿,颤声答曰:“尽在此也。”
阿甲顿时目眦口裂,跌坐于地。
“汝二人莫非山妖?奈何烹亲子以奉客?”
阿奎扶阿甲再就坐,缓缓言之。
“汝为土豪,光临寒舍,本当款待,然无肉馔,情急之下,只得效颦,按你城中人传销杀熟惯例而为之。怎奈何,山野荒远,亲朋等辈了无一人,唯有黄口小儿依身绕膝,算得上个熟字,遂杀之。肉嫩且净,绝对堪称绿色食品,君可放心食之。”
“咄!咄!如此杀熟,汝二人于心何忍?”
阿奎妇久未发声,闻此言竟拍案而起,厉声曰:“有何忍与不忍?此子不杀,辛苦养至汝般年岁,亦不免入城勾当,穷极迫甚,当不得学汝模样,杀熟养己。想他长于深山,有几多熟者,稔熟者唯我夫妇二人耳。到那时节,我二老便是君前盘中餐。趁今奉客,杀熟烹子,以绝后患!”
阿甲听妇语,犹如棒喝,乃抱头鼠窜,落荒而去。
然入山良久,但闻林中鹘号鸩泣之声,绝似阿奎妇厉语罡声。
“杀熟烹子,以绝后患,杀熟……杀熟……”
“杀熟……杀熟……”
阿甲踉跄狂奔,久之,忽觉周遭景象眼熟,立而视之,乃来时坠沟塘处。正狐疑不定,见草丛中人影一闪,再看,草莽迷离中,似有一孩童,正救己之唇红齿白之阿奎子也。欲与语,童返身而去。
阿甲恍然而悟,阿奎夫妇恶己传销杀熟,专害亲人,乃推而至极,佯称杀熟烹子,以劝己也。盘中肴或山豚野兔也。思及此,虽恐惧得免,然“杀熟烹子”之诫,仍缭绕心头,暗誓之:“自今日始,勤劳做事,诚信为人,洗心革面,以赎前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