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落雪的日子似乎格外多。雪花染着血色,落在他眉发间。远远地,好似飘来一股海棠酒香,他望着满目萧然的战场,只剩下残旗,和最后一眼家的方向。
他忆起临走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景象。他替妻子捋过耳际碎发,轻道:“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妻子没有回答他,只是斟上一杯酒,似有着海棠的味道。
他望着她清淡的眉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入肠,像是滚烫的泪水,几许苦涩。薄暮之下,他跃马扬鞭,渐渐远了炊烟。
今日,塞外白雪纷飞,耳畔的杀戮声在瑟瑟寒风中销声匿迹。在废墟之上,一面残旗飘扬,似向他投以一眼温柔目光。马蹄声渐歇,刀戟声也随着一具具尸体埋葬了。
他跪在雪地里,手中的剑早已断成两截,一截刺入敌人的胸膛,另一截插入黄沙。他的身上覆满了伤,铁甲斑驳成霜华。最致命的,是弯刀划破他的颈项,血洒了一地,染红了缨枪,也沾湿了回忆的过往。他一个趔趄将断剑插入黄沙,稳住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
雪还在下,苍鹰在头顶盘旋,歌声沙哑。这一仗,他们胜了,却胜得玉石俱焚。
烽火终歇,他却不想就这么睡下。当初说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弟兄们都被阳关的雪掩埋了。今夜的雪冰冷刺骨,风凶猛得好像要把他们从地上卷起似的。他眼里充满了血丝,眼角还挂着残留的血迹,只是凝固成了冰碴,在心底结成了痂。尽管如此,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如水。
他始终记得在远方的城墙上,有个姑娘在等他还乡。他的眼眸中,此时没有白雪,没有硝烟,只有朦胧的江南烟雨,和桥边的那把油纸伞。他满足地笑了,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还好,他们用命换来了宁静安详,也终是值了。只是,他多想再望一眼远方,多想再看一眼她的脸庞,闻着萦绕鼻尖的海棠酒香,吃着她做的桂花糖。
后来,他做了个冗长的梦。梦见十里春风杨柳岸,梦见自己纵马提鞭,梦见她倚在门前,望着他盈盈笑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也许是大漠的黄沙可怜他们,和着晶莹的雪花,将他们埋在泥土之下,只是,直到最后一眼,那青冢,也是朝着故乡。
多年后,这一战在史书中写下。微风吹走了岁月的沙,她一如既往地等着他,直到两鬓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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