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小舅淘金发了财,搬到了市里。
外婆不肯走,就一个人在那个叫做敦寨的苗寨里住着。她精神一向都好,而且有村子里的人帮忙照顾,倒是不用担心。没承想,这会儿居然病了,而且还是胃癌,这可是绝症。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我母亲去了敦寨。
我再一次见到了我外婆,而她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聚在老宅里的有很多人,外婆在背阳的卧室里躺卧着,我走进的时候,闻到一股霉味。心里一酸,外婆是个爱干净的人,但是她毕竟也是老人了。
母亲说:“妈,陆左过来看你了!”
发黄的被窝里面,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头发是雪白的,皮肤如同上了年岁的松树皮,一脸黑黄色的老人斑,两眼无神,歪着的嘴里还有些口涎,神志完全不清晰。这就是我外婆,一个接近死亡的老人。
我握着她鸡爪一般的手,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瞥了我一眼,又睡过去。
母亲对我说:“已经认不出人来了。”她摇着头,叹息。
我在敦寨待了两天,外婆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曾醒转。几个亲戚在商量要不要把外婆送到市医院去治疗,但总是达不成统一意见。我小舅说,还是尊重外婆的意见吧,不要再来回折腾了,他已经为外婆的病花了许多钱。
这个时候,一个在照顾外婆的表嫂跑到堂屋说,外婆清醒了,叫我们过去。
“你是陆左?”外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生的?”我母亲插话说道:“阿左是1986年的,二十一岁了。”外婆艰难地摇头,又问:“什么时候生的……月份。”“8月20号,农历七月十五。”我说。
突然之间,外婆的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她大声咳嗽,胸里似乎有痰,我帮她拍背,几分钟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浓浓的黑痰来。然后她抬起头来,说道:“师公,你终于来了。”
外婆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居然还可以下床了,指挥着小舅到屋后面的一个空地上挖出一小罐泥坛子来,坛子口上面是早先用来做雨伞的厚油纸。随着坛子出土的还有一个木匣,里面有一本厚厚的、页面发黄的线装书。
外婆推开扶着自己的女儿,颤颤巍巍地来到放着泥坛子的矮茶几前来。她咕哝着苗话,手在手中颤抖挥舞。这样子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之后,她猛地一下子揭开了油纸。
里面黑乎乎的,过了一会儿,爬出一条金黄色的蚕蛹来。
这蚕蛹肥肥的、肉乎乎的,差不多有成人的大拇指一样大,眼睛已经退化成黑点了,肥硕的躯体上有几十双脚,两对柔软如纸的翅膀附在上面。我盯着它那头部的黑点看,一点没有觉得肥嘟嘟的可爱,而是感觉到上面诡异的光芒来。
外婆仍在念着含糊的苗话,咕咕噜噜的,我没有学过,所以听不懂。
然而,她的手突然指向了我。
蚕蛹化作了一条金线,在旁边人的惊呼声中,突然之间钻进了我的嘴巴里。
我的喉咙里面一凉,感觉有一个东西顺着喉道,流到了胃里。
然后,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食道里翻腾起来,我一下子觉得呼吸变得尤为困难,仿佛肺叶被蚕食了,心里面似乎少了一块,而身体里又多了一个器官。随着这腥臭味道的翻腾,铺天盖地的恶心感将我所有的思维扯住,莫名地感到头皮一麻,我就昏迷了过去。
外婆死了,在她醒来的第二天。
她走得很安详,拉着我的手,告诉了我许多东西,她说昨天给我吃的东西叫做金蚕蛊,是蛊中之王,可以延年益寿,还可以强身健体,还有很多用处,但是因为在蛊盒里面呆了太久,所以有毒,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毒素牵扯,就会有钻心的疼痛出现。要想解毒,只有找“矮骡子”的帽子草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