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舍不得扔那些旧内衣，那是她才买了不到半年的好衣服呢。可是，孙子一句话让梁老太探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奶奶，我妈妈有洁癖你不知道么，我们家从不放任何别人的东西。”
儿媳拍了孙子一下，温和地笑了，梁老太也陪着讪讪笑了。有着本科学历的二儿媳是个公务员。她天天和颜悦色地和梁老太陪笑脸，梁老太却更加不自在了。在大儿子那里，她偶尔还能做个饭洗个衣服扫个地，在二儿子这里，儿媳妇什么都不让她碰。
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甚至给孙子整理个书包，二儿媳都忙不迭地将她推出来：“妈，您老什么也不用做。”人家说得客气，梁老太却不是个滋味。
她是个辛苦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如果什么都不让她做，她更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二儿子回家，梁老太偷偷和儿子申请——“我不能老在家里闲着啊，你和你媳妇说说，要不我包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吧。”
二儿子呵呵地笑，笑完拈掉梁老太衣襟上的一根头发，悄声道：“她有洁癖，别人干什么都不放心，你正好清闲。”
梁老太的心再次凉了。
她唯一的希望全放在三儿子那里。
三儿媳也果然没让她失望，那个在超市打工的女人，是三个儿媳中最不讲究的。她放手让梁老太操持全部家务，里里外外，恨不得老太太再生出三头六臂来才好。梁老太憋了两个月的力气终于找到释放的地方，可是，她却没有找回想象中的舒心。天天早出晚归的三儿媳，看着梁老太蹲在菜盆前洗菜，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笑嘻嘻地和三儿子耳语：“早知道咱妈这么勤快，早让她来就好了。”
梁老太觉得不是滋味了，她跟着儿子不是来做保姆的。看着吃完饭就扎到电视前磕瓜子的小儿子两口子，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不，说什么也不能再跟着儿子们讨生活了。
四
梁老太召开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家庭会议。
梁老太轻轻闭了门，面对三个儿子，提出了要求：“你们给我租间房子吧，我要单过。”
大儿子有点发急：“哪个待你不好了？才刚住过一轮，怎么就要单过？”
梁老太咬紧牙关：“你们都对我蛮好，可是，我不适应和你们住在一起。”
她真想念自己那几间老屋啊。可是，再想念她也不能回去了。过了年，马上就73了，怕真有个什么意外，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梁老太偷偷去中介所问过了，在城里租一套房子，每月房租不到1000块。就着昏暗的床头灯，梁老太打开藏在枕头套里的存折，那上面，是她和老伴大半生的积蓄，5万块。
5万块，她眯起一双泪眼，仔细盘算——如果自己出去租房，可以租大概5年。可是，她还能再活5年么？
三个儿子的意见迟迟没有拿出来，梁老太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她在城西的小区租了房，交房租的时候，儿子们看到她手里的存折，都明显吃了一惊。
他们谁都没想到，梁老太还有这样的杀手锏。
梁老太没再征求孩子们的意见，从儿子们互相交换的眼神中，她清晰地看出，既然不用自己掏钱付房租，那么她住在哪里，都是可以的。
儿子们找了车，齐心合力地将老房子的家什运到城里来，梁老太一看到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那些家具，眼泪又落下来了。
更让她落泪的是，那只瘦弱的黑猫竟藏在橱子里跟来了。
梁老太一把将黑猫抱在怀里，那个瞬间，她的心一下子安稳了。
这个世界，还有只猫惦记着自己。
梁老太开始了独居生活，很多时候，她会无端生出回老家的念头，可这念头只是一晃，就像风中的烛火一样灭掉了——村里人都知道她跟着儿子来享福了，如果再孤单地杀回去，别人会怎么埋汰儿子们？
想到儿子们，梁老太的眼睛湿了。
自从她搬到这座房子来，三个儿子很少出现了，虽然每个人离这里都不远，可儿子们都有不来的借口。
春节过了之后，梁老太73了，大年初一的夜里，她一个人在黑暗的梦里醒来，心好像踩到了鼓点上，嘭嘭嘭地跳了起来。
梁老太怕冷似的将那只黑猫搂在胸前。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梁老太再次睡了过去，这次，她做一个了冗长的梦，梦里，她成了一个20岁的姑娘，鲜花一样的面颊，黝黑的长辫子，走在低矮的村庄里……
大年初三的上午，大儿子收到梁老太房东的电话时，老人的身体早就冷了。（琴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