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冬天

时间:2014-11-14 11:35:53 

文/倪萍

春夏秋冬,姥姥最打怵的就是过冬天。

冬天姥姥咳嗽得一宿一宿地坐着睡,坐累了就跪着睡,跪着睡的样子像是在给老天磕头。姥姥的枕头边上总是放着一个小苹果,咳嗽厉害的时候就咬上一口压一压。压什么?不知道。是怕咳嗽声吵醒我们?那姥爷的呼噜声比姥姥的咳嗽声吵人多了。

那时候,还没有水缸高的我就知道半夜起来从缸里舀一瓢凉水给姥姥放在炕头。

水缸前的石头片姥姥垫上两块又取下一块,怕垫高了我一头栽进缸里,垫薄了又怕我够不着水。

那时的我就想:“为什么姥爷不管姥姥?咳嗽声把房盖儿掀了,他也不会醒。”真实的夫妻可能就是这样,咳嗽半辈子了,这还算个事儿?

咳嗽这事还真折磨了姥姥半辈子,天一凉姥姥就变成另一个姥姥了。有点烟就呛得慌,见点风就咳嗽,好像总是半口气半口气地喘,有时喘着喘着气就上不来了。在炕上暖和的地方围着被坐着还好点,只要一下地、一见风,姥姥就不停地捯气儿。

懂事的我冬天里把姥姥的活能干的全干了,不能干的也全干了。喂猪啊,给鸡拌食啊,烧火熥饭啊,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姥姥说五六岁的我干起这些活儿就像个大人,有模有样。

妈妈从青岛给姥姥捎来的桃酥点心,我每天都用热水给姥姥泡上一碗。每次姥姥都喝半碗剩半碗,“吃不下了”,是留给我的。懂事的我也总说:“吃了恶心。”留着剩下的这半碗等夜里姥姥咳嗽时我再从暖瓶里倒点水兑上让姥姥喝了。

如今在商店里看见了那没人买的老桃酥还备感亲切,姥姥在的时候我还时不时地买上一斤拿回家,和姥姥一人一块儿地品尝着它特有的香甜。我说这叫“重温”。

我怕姥姥死。很多个冬天,姥姥都说这一冬她过不去了,所以春天一来我和姥姥都心花怒放。什么是春?姥姥房檐上的冰柱子化了,水缸里的冰块开始不成形了,门不费劲儿地推开了,这就是春啊!我和姥姥的春比别人的早,盼得急呀!

春天一来姥姥就不咳嗽了。

姥姥真正彻底不咳嗽也是从春开始的,我们的春是我长大了,工作了,能挣钱了,生活好了。我开始给姥姥买最好的营养品了,海参从十几块钱一斤一直吃到几千块钱一斤,营养是姥姥的止咳糖浆。

可姥姥依然打怵过冬天,这个冬是姥姥生命中的冬。

好日子开始的时候,姥姥已经70岁了,这是她生命中的冬天。眷恋生命、热爱生活的人才怕死。

姥姥说:“人就是贪心啊,年轻的时候就想能活够70那就算大福了,可70来了怎么这么不甘心啊?”

我问姥姥:“假如现在地球静止了,一切都不变了,每个人选择自己喜欢的年龄定格,再也不变了,你选择多大?现在这样还是年轻的时候?”

姥姥说:“二十来岁。”

“那时候有什么好啊?穷得叮当响,你应该选现在啊姥姥,什么都有,富富裕裕的一个老太太。”

“孩子,别管多么富裕都没有年轻富裕啊。年轻的富裕就是胳膊是胳膊,腿儿是腿儿,年龄大了富裕管个啥?眼也花了,牙也酥了,浑身都穷了。钱有的是,可身子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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