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积三
寒冷的冬季,我最心仪的花是菊花。父亲在世时,每年冬天,我家都要养菊。父亲是养菊的高手。他不是让那枝干肆意滋长,花儿随意开放,而是巧有设计。在一根粗壮的主干上,养出三条斜枝,又让每一枝上生发三杈,这就是他的一干三枝九杈的菊花。为了让每一杈上,只开一朵硕大的花,他会小心翼翼,极为精细地剔除多余的花苞,留下一个壮实的花骨朵。如此这般,每棵菊,正好开出九朵花来。他笑说:“这菊呀,到了数九天开花,花瓣才能更厚实,味道才能闻着香。”不知道他使的是什么招法,能控制花期,让花进了“九”,才次第开放。
父亲侍弄月季,也有一套绝技。花,不仅这茬落了那茬开;而且朵大花香。他利用嫁接的方法,能让一棵月季开出两种颜色的花朵,颇为神奇。我曾蹲在花前,傻傻地观看那些花,从花朵,到花枝、花叶、花的筋脉,瞧得入了迷,竟鬼使神差般地拿笔描画它们,开始用铅笔,继之用钢笔,随后用毛笔……我半辈子对丹青的喜爱,就始于对月季花的痴迷。
花开总有花落时,父亲和母亲总是把那落在地上的月季花瓣捡拾起来,积攒着,送给邻居姐姐和嫂子们。母亲说,这花瓣,是能治妇科病的。
父亲一年四季都种花,所以我家的院子里花香不断。春天,最早绽开花瓣的是又香又艳的红芍药和紫芍药,接着,是枝头缀着一串串粉色小荷包的荷包花。到了夏天,龙头花、大烟花、胭粉豆儿、“不等高”、三劈莲、芨芨草……缤纷如霞,灿烂满眼。秋天里,鸡冠花、熟薏花、扫帚梅和西粉莲……开得更是热闹一片。
有趣的是,那缀满红花的芨芨草,花还没落,就结了籽儿。那籽儿,像个微型的橄榄,用手轻轻一捏,便会裂开几瓣儿。每一瓣儿,会弓成一个环,女孩子将它夹在耳垂上,颇像大人佩戴的绿耳环。将芨芨草花捣碎,用矾和了,还可以染红指甲,是爱臭美的女孩子们最喜欢的玩意儿。
父亲告诉我,芨芨草有个大用场。在香瓜地里,种上它,那瓜秧上就不会生害虫。可我当时没有追问个中缘由,至今,后悔莫及。
其实,花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不等高”的花,开得并不娇艳,亦无特殊的香气,可它能招引来一种很大的蝴蝶。那蝴蝶美丽极了,翅膀上长着黑黄相间的花纹,尾巴飘飘的。其上,还有两个颇似孔雀翎上的那种圆状花斑。后来知道那是一种凤蝶。更奇妙的是,“不等高”还能吸引来“咕噜锅”。它能悬停在花朵旁,伸出那长长的尖嘴吸吮花粉。边吸边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响声……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知晓它的名字。但我疑惑,它会不会是蜂鸟的一种呢?它为什么毫不理会其他的花,只对“不等高”情有独钟呢?花的世界,奥妙无穷,真个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父亲的花,给了我寻秘的目光。在不断的惊喜中,我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奇妙的花的世界。有一年我乘船去长江三峡,远远望见一块巨石上,有一簇耀眼的猩红。船到近前,发现那竟是一丛盛开的玫瑰,令人惊奇不已!也许是因为生长的环境太恶劣,那花朵很小很小,但朵朵怒放。当我的目光顺着石上的花朵,朝下看去,只见它裸露的根系,贴着那石壁足足有丈许,直探到江水之中。小小的花朵,却如此坚韧和顽强,怎能不让人陡生敬佩之心?
因了一个特殊的机缘,我曾走进福建鼓山寺庙的“三来堂”,这是住持所居的宝地。在这几乎无人知晓的神秘院落中,竟长着四株岁逾百年的铁树,那硕壮的树干,铮铮的巨大铁叶,颇像雄鹰展开的翅膀。那铁叶托着的,是一朵雄大的铁花,端庄如莲,灿若牡丹,闪动着神奇的光泽。自古以来,铁树开花,难能一见,而这里的四株铁树,同时花开,堪称奇迹。这铁树,深藏古寺几人知?它们默默无闻,却让生命之花开得如此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