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乡音,使我从拥挤的人群之中,认出了他们。虽然在这个城市,我已经工作了十多个年头,也结识了一些新朋友,但我认识最多的,相处最为融洽的,还是这些老乡。老乡们来找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大多是他们偶尔得闲,过来看看我。在他们眼中,我是个文化人,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有一次,我在单位楼下等人,无意间听到几个过路人边走边聊,一个中年人用手指着我们单位的楼,对其他人说,这楼里有俺们一个老乡!那说话的语气,竟然充满了自豪,就像在说自己的一个家人似的。我听出了他们的乡音,那是萦绕在我每一滴血液里的声音啊。我看看他们,一个都不认识。目送他们走远,我的脸忽然有点火辣辣,我何德何能,能让他们记住我,并以有这样一个老乡而高兴满足?仅仅是因为我有一个比他们轻松、体面、收入高的工作吗?
同事们都知道我有很多老乡,他们也知道,我的这些老乡,不是贩菜的,就是卖水果的;不是工地上的架子工,就是车间里的机械工;不是送水的,就是扫马路的;不是开出租车的,就是路边修鞋的。没错,我的老乡们,在这个城市,总是做着最苦、最累、最脏、最没地位的活,挣最少的钱。很多人以为,我的老乡们来找我,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来找我帮忙的。恰恰相反,很少有老乡来找我帮忙,他们有的是力气,他们有最好的韧性和耐力,他们从来不愿意给别人增添哪怕一点点麻烦,因此,不到迫不得已,他们绝不会将自己的难处,呈现在别人面前,尽管在这个城市,他们处处步履维艰,时时困难重重。倒是他们,常常给我以帮助:家中的下水道堵了,小李疙瘩会来及时帮我通;家里的电线短路了,一个电话,王小三就能解决;听说我要搬家,秦大牛们不请自来……
我能为我的这些可爱的老乡们做点什么呢?几乎什么也做不了。年前,几个老乡来看我,闲谈中得知,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了。恰好他们的老板我认识。我立即自信地拿起了电话。老板听了我的来意,哈哈大笑:兄弟,你怎么和他们这帮人混在一起了,多掉价啊?这事别说了,哪天你来我的厂,我送你点年货,请你吃饭!说罢,挂了电话。羞辱、气愤,充斥胸中,却无可奈何。忽然明白,那些和你称兄道弟的人,未必是兄弟,而真正的兄弟,你又往往欲助无力。这是怎样的悲哀、痛彻和无奈?
“咚咚咚——”办公室门响了,我赶紧起身,去迎接我的老乡们。我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和香烟,还有一直不敢忘怀的乡情。我至少可以做到,用浓浓的乡音,恭迎和我同在一座城市打拼的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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