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如果不为她买发卡,他不会埋在瓦砾下面。如果不离婚,他们不会来这里。女人觉得地震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文/鲍尔吉•原野
一个女人从街道办事处走出来,时间是14点整。阳光刺眼,人流如织。一排穿彩裙的姑娘拍手呼喊,推销一款酸奶。无腿的乞儿伸出手,说:“好人一生平安。女人挥手把他赶开。”这是四川省青川县城的繁华街市。
女人身边有个男人。这两个人二十六七岁,他们刚办完离婚手续。
女人看表,14:00。今天是护士节,她所在的医院有活动,每位护士都有奖品,可能还有红包,当然她也有。
女人向男人伸出手,道别。也许这是最后的握手或称肢体接触了。男士摆手:“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女人说:“我有事儿。”
男人:“等10分钟。前面就是那家店,给你买个琥珀发卡。”
女人:“不必了。”
男人跑远,一百多米外那家商厦,里面卖高级发卡,每个三五百元,好的上千元。去年,女人过生日时要一个发卡,男人竟说:“一个发卡二三百元?够失学儿童一年的学费了。你有病!”
女人告诉他,头发是女人美丽的一部分,它不是拖布。如果发卡上镶琥珀,还会上千元,物有所值。
男人说:“头发剪掉卖了也值不上20元钱,凭什么戴1000元的发卡?荒唐!”
女人反诘:“美丽无价!”
诸如此类的争吵还有很多。
他们离婚并没有骇人的事件,简单说,是因为价值观不同,对钱以及使用钱的观念不一样。比如,她说吃剩饭有害健康,倒掉。他说,扔粮食作孽;看亲友,她想买花篮,他说买牛奶;每次聚会,他带回一堆打包的饭菜;他甚至把单位作废的文件用车驮回来卖钱。跟他在一起,女人感到窒息。
女人看表,14:20。分手了,她真不稀罕发卡之类的东西。饰物和衣物一样,与心情在一起才美丽。她心急,14:30就开会了,她却在大街上等一个前夫的什么发卡,这才叫荒唐。
可是走掉也不好。女人朝那家商厦走,准备劝他别买了,当然要谢谢他,至少他还记得有这么一件遗憾的事。
快到商厦了,男人隔着玻璃门朝她摆手,笑着。他穿一件蓝T恤衫,白领,手里晃动着金黄色的发卡。这一瞬,大地剧烈抖动,如野马。人们的叫喊声淹没在建筑物倒塌的轰隆声里。地震了!女人想跑却迈不开步,地在晃。
静了,楼房倒塌的土灰笼罩街市。女人蹲着,用手袋盖着头。她站起来,惊见商厦已经没了:它一半倒塌,另一半还立着,像被劈开。男人——她的前夫被埋在山丘般的瓦砾堆里,砖石离她只有几米远。
恍惚半天,她才接受眼前的现实。前夫在废墟里?泪水突然涌上眼帘。她拼命地捡砖头、搬根本搬不动的预制板。
刹那间,女人的脑海里浮现一串画面:每天晚上,他给她洗脚,边洗边兑入保温瓶里的热水;洗她的裙子用筐晾晒,防止拉长;新婚之夜推醒她一起数星星……
如果不为她买发卡,他不会埋在瓦砾下面。如果不离婚,他们不会来这里。女人觉得地震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搬砖头,再搬……她的努力太微弱了。她忽然得知:价值观的核心是活着,废墟下面那个在门口举着琥珀发卡的男人,是她离不开的人。
女人在余震中受伤,转入沈阳某医院治疗,在病床上讲述这段经历。她手里拿着琥珀发卡,其前夫已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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